第十二章 麒麟的召唤（上）
眼看几场雨过去，秋风就渐渐起来了。施骊最喜欢这样微凉的季节，睡一个足足的美容觉，在凉凉的早上起床，吃了早饭到铺子里巡一圈，再回到家里，穿着自己最喜欢的居家锦袍，衣服不厚也不薄，让人既放松又舒服，吃着自己最爱的零嘴，吉祥斋的芝麻粉团，点心既不腻也不柴，好吃极了，然后坐在自己最喜欢的花梨木凳子上，做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数钱。因为曾经差点一家人睡到大街上，她一定要在枕头底下放一个鼓囊囊的钱袋才睡得着。
照例这个时候吴问景也会到厅堂里与她商量一下生意上的事情。虽然这份产业名义上是吴家的，但帐目吴问景都会交给施骊过目，凡事都有商有量。经历了这大半年的起起落落，这名义上的叔嫂二人，此刻更像是一对心有默契、彼此信任的生意伙伴，共同辛苦又勤劳地打理着生意。
“这个月的盈余非常可观，主要是苏学士的那笔生意带来的，我看北市的铺子有点小了，不如乘机扩大一下店面如何？隔壁的茶铺正要结束营业，现在去谈应该可以拿到一个比较实惠的价格，况且我们可以付现银，他们肯定欢迎。”吴问景一边说，一边把把帐本摊开一页送到施骊面前。
施骊却轻轻把帐本合上，拿出几张请贴递给吴问景说：“你且看看这些。”吴问景接过一看，都是一些富商的请帖，其中有米商行会头领赵家的、景国第一钱庄众生钱庄杨家等等，都是景国用手指数得过来的几大富豪。“哦，这又是为何？”吴问景问，施骊嘿嘿一笑，道：“我都让珠儿去打听过了，原来这些有钱人都是参加过苏学士的婚礼的，当时他们就像苏家打听是谁给操办的呢。”吴问景顿时明白了施骊的意思，道：“上次苏家的婚宴你的确是一炮而红了，正式承接这样的生意也是不错的，要不把这个当作素心斋的新生意？”
“不。你也知道景国富人多，富家豪门喜欢攀比，生活奢靡。算算看，每年能有多少豪门婚宴。如果这里面有一半的人请我们操办，这里面的生意就相当庞大了。所以完全有必要新开一个店来专门做这个。不过，我也不打算谁的生意都接。”施骊自信地说。
“这个怎讲？”“与其辛苦地做十桩小生意，不如专注地做一桩大生意。我们只给最顶级的豪门操办，因为他们才根本是为了好东西舍得一掷千金。每个月只做一桩，就足够了。”施骊将她的计划细细道来，吴问景频频点头。施骊见吴问景对自己的主意没有异议，便说：“所以我才想把钱投到新店上。我们要置一个小院子专门开业来做这个生意，为了符合有钱人的身份，这个店也要做得精致、高雅，这里面的投资可不少啊。”她大致说了一下自己的构思。
吴问景一边点头，一边汗却下来了：“我大致一算，至少需要这个数字，现在我们的钱可远远不够啊。不如这样吧，我再想想办法。眼下这几张帖子你准备怎么办。”施骊听言禁不住伸了个懒腰：“我还在想呢，反正不能每家都去，哎呀，人太红了也烦恼啊。”说罢两人才放松下来，开始继续喝茶吃点心。珠儿在一旁，一边不断给两人添着茶水，一边也专注地听着二人的谈话，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也在为主人的烦心事而担忧。
隔了几天，维珍吵着要吃吉祥斋的糖藕，施骊便差了珠儿到街市上买。她一路有点心事重重，熟门熟路地进了店里，买了糖藕就准备走，忽然看到柜台里有新出炉的杏仁饼，想到施骊也爱吃，就又买了一匣。正要出门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喊：“姑娘慢走。”回过头来一看，一个小厮走了过来，交给她一个钱袋，说：“姑娘落下了钱袋，快打开看看少了什么东西没有。”珠儿忽然明白了什么，打开一看，除了几辆碎银，还有一张纸条。她回答道：“没少东西，都在这儿呢。”连忙出了店门，找一个僻静的角落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几个小字“速登巷口黑马车”，落款正是一个黑色麒麟印章！珠儿深深呼了一口气，走到巷口一看，可不正有一辆黑马拉的马车停在那里，车夫是个长相普通的灰袍汉子，就是扔到人堆里能够马上蒸发掉的那种普通。她才登上马车坐好，就听到一声鞭响，马车开动了。走了几条街，车夫忽然撩开车帘说：“换对面的马车。”她依言而行，却见对面的马车也是黑马拉着，车夫着灰袍。过了一阵子，车便到了一所大宅的门口，车刚停稳，一扇小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自然有人领了珠儿进去。
还是那座空旷的大厅，还是那扇竹子屏风。玄衣博带、长发披肩的男子已经在屏风后等候多时了。他见珠儿进来了，便问：“闲话不提，且说骊姬最近有什么计划？”珠儿把苏学士婚礼如何成功，骊姬想把开一间专做婚庆的豪华店铺的事情都一一说了。“这个店铺骊姬想叫做“一线牵”，现在达官贵人都很关照她的生意，只是奴婢打听到开这个店至少需要五千两银子，吴家帐户上暂时没有这么多现银。”“一线牵，这倒是个有趣的名字。”玄衣男子沉吟半晌，道：“现在是我们出手的时候了。我决定让金麒麟跟吴家接触，你到时候要见机行事，务必要促成吴家接受金麒麟的条件。好了，你且去吧。”珠儿领了命令，正欲离开，玄衣男子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又问：“苏学士的婚礼后，钱少爷还跟骊姬见过面吗？”“没有见过，钱少爷在苏府喝醉了，被护卫抬走的。”“没有见过……呵呵。”等珠儿走远了，玄衣男子的嘴角还挂着一丝浅浅的微笑。
“有一个古老的传说，有一个背着锦囊的老人，经常在月下看书，人们都叫他月老。曾有好奇的人问他看的是什么，原来他看的是记载人间婚配的《婚牍》，他的锦囊里，就放着红绳，红绳会发出淡淡的光。这根红绳会缚住夫妇二人的脚，虽仇敌之家，贫贱悬殊，天涯异域，红绳一线牵，必好和，终不可违。”叠韵家的水榭里，施骊缓缓地道出了月老和红绳的传说。只见一旁云小姐、叠韵和琦洛等一众女子都听得呆了。红绳动，千里姻缘一线牵，这个传说自有着一种浪漫而迷离的味道，不仅在彼时彼处让人们为之憧憬，在这一世的空间里也同样深深打动了众人。谈到姻缘，这些平时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们仿佛被触动了心事，一时间各自无语。过了半晌，只听到云小姐说：“如果真有这样的红绳，贫贱悬殊倒也还真罢了。”平时看上去没心没肺的琦洛独自一人漫步到了一角，暗暗道：“我的红绳已经被抛出去了吗？又将牵住谁呢？”“所以，我的新店就叫一线牵，你们这些有钱人快来给点主意吧，做的就是你们的生意呢。”施骊连忙欢快地插了一句，几个女孩子七嘴八舌，笑笑闹闹，又快活了起来。
施骊从尚书府回来已经快到深夜了，却发现清瓦台的寓所还是灯火通明的。正在纳闷，刚推开院门，就看见吴问景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说道：“麒麟……麒麟社来人了。”施骊纳闷，麒麟社是什么东西，来个人又如何，又不是被官差捉拿，平时挺镇定的吴问景怎么慌成这样，等她在厅堂坐好，听吴问景把麒麟社的来龙去脉介绍了一番，她也深深的踌躇了。
如果要推选天底下最神秘，最强势，最狠手的神秘组织，人们都只会得出一个答案，那就是麒麟社。传说它的势力不仅覆盖这个大陆的三个国家，还涉及海外诸国。它的主要机构是一家地下钱庄，据说规模远比景国第一钱庄众生钱庄大上十倍不止，控制了天下大半的财富，就连富庶的景国，户部国库里的存银也比不过麒麟社的。此外麒麟社还经营打探情报、暗杀等也业务，哪怕那个朝廷大员在某个偷偷包养的情妇枕边说的梦话，只要麒麟社愿意，都可以打听得到，而只要被麒麟社盯上的人，哪怕躲到希罗国的太虚山上都会被找到。这样一个具有通天神通的庞大机构，其组织结构却是一个迷，没有人知道那些惊人的财富和心狠手辣的杀手都藏在什么地方，也没有人知道麒麟社的头目有几个，是男还是女。总之，这就是一个浑身带着黑暗气息的秘密机构。
它应该像暗夜里的蝙蝠一样存在于它所属于的那个刀口舔血、惊心动魄的世界，而不是扇着黑色的翅膀，一下子扑到施骊软玉温香、一路大好的世界里。施骊叹了口气，拿起了被陈妈毕恭毕敬放在厅堂桌子正中的麒麟帖。正是这张制作考究到了无以复加地步的帖子让吴问景惊愕了整整一个晚上。
“帖子是黄昏时候一个黑衣人送来的，指明道姓地要见你，看门小厮说了你不在，他就让我出去了，见了面，连来人的样子没有看清，就听到一声“麒麟社拜送麒麟帖”，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就像突然蒸发掉了一样，真是蹊跷得很啊。”吴问景断断续续，花了不少力气，才把这件简单的事情说清楚。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倒要看看这个神通广大的麒麟帖长得什么样。”施骊咬了咬牙，拿起了那张帖子，却发现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那张薄薄的帖子像有千钧的重量一样。不过艰难地打开一看，她又噗哧一声笑了。
吴问景被她这一笑弄得有点心里有点发毛。施骊嘿嘿地独自笑了半晌，才把帖子递给吴问景。他一看，也不禁乐了，只见大名鼎鼎的麒麟帖上，在撒有金粉、加了水印暗纹的有着珍珠光泽的纸上，赫然现出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其笔体之稚嫩、排列之混乱，好比是五岁稚童初习大字之时的信笔涂鸦之作。这种感觉就好比是有人郑重地要引荐天下第一黑帮的头目与你结识，铺了好大一个场子，造足了气氛，却发现对方不过是一个黄口小儿罢了。其中的反差让吴家的叔嫂二人组不禁莞尔。
“难道麒麟社的社员都是文盲不成？真是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纸。不知哪里能找到这么华贵的纸啊，要是用来做喜帖还真是不错呢。不知道广进行的朱老板搞得到吗？”施骊又拿过这张帖子左看右看，终于发现了在场面上有人的书法比自己的还差，她的心里一阵窃喜。麒麟帖上只有短短一句话：“听闻宝号需资金周转，麒麟社愿助一臂之力，若有意五天后请于门上挂桂枝，自有人上门联络。”角落里有一个金光灿灿的麒麟印章。
吴问景跟着施骊起了几声哄之后终于平静了下来，道：“只怕是来者不善啊。”“看来麒麟社既然那么有本事，我们缺钱的事情他们知道并不奇怪，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他们是怎么“助人”的。”施骊道。“这种地下钱庄，虽然不会有明火执仗的烧杀抢掠，不过估计也会陷阱重重，吃人不吐骨头啊。”凡事皆从最坏的角度打算是吴问景一贯的风格。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施骊脑子里一下闪现出港片里经常出现的高利贷雇马仔手持砍刀一路追杀尚在弱小阶段的误听人言的男女主人公和他们脆弱兼有点神经质家人的画面。“与城中的巨贾相比，我们到底还是小本小生意，他们看上我们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也许这只是某些无聊人的恶作剧？如果麒麟社肆意为恶，意图吞并我们的家财或者要控制我们为他们做事的话，要被他们盯上了，凭我们的本事，怎么跑得掉啊。不过现在还不是操心这个时候，咱们还是快想想三天后众生钱庄的杨少爷娶亲的事情吧。这个准备事情实在太仓促了，而且到现在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落实，我真担心会出点什么岔子。”
施骊从上次收的一堆请帖中找了几户赴约，最终定下了帮众生钱庄杨家操办婚礼。吴问景问：“选择杨家是因为他们财雄势大，允诺的报酬丰厚吗？”“倒也不全是，只是其他家的几个少爷或小姐都长得太猪头了，杨家的少爷虽然不是一级美男子，看上去倒也顺眼。我实在没有信心能够帮猪头做出美丽的婚礼啊。”施骊老老实实地回答。
既然如此，两人就把麒麟帖暂时放在一旁，专心来对付杨家的华丽婚礼了。说了好一会儿才结束，夜越发深了，施骊沾了枕头很快就睡着了，只是她嘴里还在喃喃地念叨着什么。外间的珠儿听见了动静，她深知梦话的价值，便小心地起身，踮着脚尖挪到里间的主人睡房，临时还不忘拿了件薄被做掩饰以防万一，好不容易凑近了，却听见那个迷迷糊糊的低沉的声音在说：“珍珠色的纸啊……哪里能找到呢……嗯……珍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