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麒麟的召唤（中）

如果说上都城顺景山下以景国王宫为中心的一圈又一圈的华厦大屋集中了全景国的贵胄公卿和各路达官贵人的话，上都城东靠近港口的由好几条十字交叉的宽大巷子组成的庞大的街区则集中了景国所有的豪门富户。过了专门买卖稀奇怪物资和海外奇珍的有点古古怪怪的东市，过了几条街，便能发现好几条深邃的巷子，巷子里浓荫蔽日，种满了高大的凤凰树，这里居住的人都是深藏不露的，既有景国本土的豪门的祖屋，也有海外巨贾置下的豪宅。这天，巷子里照例很少行人走过，正是午后时分，不知谁家的马车匆匆行驶进了其中的一条宽巷，它的车辙碾在厚厚的凤凰花上，闷闷地只发出细碎的声音，连路边一对大胆的散步的情侣都没有惊动。这对情侣正是贪恋宽巷子僻静的环境才避人耳目地走到了这里，马车驶过的时候他们正抬头望着高墙，暗想，走了这么久还没有看见一扇门，这座宅院该有多大，住在这里的该是怎样的有钱人啊。

高墙内，一片硕大的树林，在树林的最深处，一处小小的楼台，两个玄衣的男子正在下棋。乘着品茶的间隙，两人中身材魁梧的那个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男子，想了一想，恭敬而坚定地说：“主公，关于骊姬这笔帐，我有一些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另一个男子笑了笑，英俊的脸上一副笃定的神情：“你要是二话不说就去做，那就不是麒麟社心思最缜密的金麒麟了。”不错，这座常人难以涉足的深宅大院真是神秘的麒麟社的一个据点。而那位英俊的男子，正是麒麟社的头领玉麒麟，他顿了一顿，说：“你但说无妨。”

金麒麟清了清嗓子道：“这明明是一笔折本买卖。我金麒麟从来没做过这么窝囊的买卖。我不做！”“你一定是先前的买卖做得太顺利也太霸道了，才看不上这样的小赚头的买卖吧。”“这笔买卖投入是小，但是我们的获利也太薄了，要不是看在你是玉麒麟的份上，这个生意我是不做的。”

“看看，你都被那些利欲熏心的达官贵人惯坏了。利用他们的贪婪，设一个陷阱，引他们入瓮，获取我们的所需，再给他们一点蝇头小利。这些见钱眼看的人，津津乐道于自己的获利，却不知不觉付出了重大的代价。这一套无往不利，见人灭人，见鬼灭鬼。这样低段位的游戏，你不觉得厌倦了吗？你又怎么知道从骊姬身上不能获得我们感兴趣的东西。”玉麒麟从旁边拿起一个酒杯，自有一个年轻的护卫上来帮他斟满了。为什么在和部下谈论这个女人的时候自己总在喝酒，他心里嘀咕了一下。

金麒麟哈哈笑了几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又不依不饶地说：“我看是骊姬身上有主公感兴趣的东西吧。”麒麟门成立七八年以来，这两人并肩携手，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凶险挫折，彼此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主公与属下，而成为了亲密的弟兄。一杯酒下肚，话题又围绕一个美丽的女人，自然也就带上了几分冶艳的色彩。

玉麒麟嘴角微微动了一下：“这个女人……”他把酒杯举到眼前，细细地把玩上面的花纹，道：“凡夫俗子最多觉得这个女人外貌不俗，性子奇特，而动了几分猎艳的心思，呵呵。不过，她远远不是那么简单。不，应该说她很不简单。”他的平静的眼睛里忽然闪耀出神采。金麒麟安静了下来，他已经习惯了主公从大堆的线索和繁复的情报中做出惊人发现时无比投入、神采飞扬的样子。“她……她甚至让我想到了一个人。”玉麒麟眼睛里冒出灼灼的光彩。“是谁？”金麒麟有点惴惴地问。“玉屏山那位。”玉屏山！像一把冰水浇到了烧红的炭火上面，无论是说出这个名词的玉麒麟也好，还是听到的金麒麟也罢，甚至旁边的护卫，都听见自己的心里哧地一声，旋即被这个地名深深的震动了，半响无语。等到金麒麟能够开腔的时候，他直觉地嗓子里涩涩的，道：“金麒麟领命，但凭主公差遣。”

“好，辛缀，送金麒麟出去吧。你记住，如果明天骊姬到这里来，吴问景也会来的。”玉麒麟长袖一挥，径自跺到楼台的一角，抬眼越过树梢向远方望去。远处，青翠的顺景山之巅，景王的宫殿金顶正在阳光下闪耀出金色的光，整个宫殿越发像通体金色的仙宫，凌驾于整座上都城的上空，接受万众仰视。

楼台外，辛缀和金麒麟已经登上了马车，正在密林中穿行，一路向着大门驶去。“二爷，今天主公又让你心服口服了一回吧。”辛缀是一个快活的小伙子，长相粗旷，有点大大咧咧，口无遮拦，一路都在拿金麒麟打趣。金麒麟经他这么一路调侃，心里也轻松了不少，他嘿嘿一笑，对辛缀道：“缀子，你找个机会带主公到花明楼之类的地方消遣一下呗。”“为啥？”他都快二十了，有些事情总该经历一下了吧。免得老算计人家一个寡妇。”辛缀也笑了，露出一口好看的牙齿，道：“主公算计谁咱可管不着，那些找打的事情还是留给您吧。”

又是黄昏时分了。被麒麟社念叨了一天的施骊在饱饱睡了一天之后，打了好几个喷嚏，到底是起来了。珠儿看见她醒了，连忙扶她起来，伺候她换了居家的锦袍，说：“奶奶可起来了，二爷在院子里都转了半天了，就等着你呢。”“哦，不急吧。哎呀好饿呀，快那点点心过来。”珠儿帮她简单地把头发一拢，插上自家做的、粗粗的没有半点花样的玫瑰金簪子，梳了一个简单的歪歪的髻，便出门给她拿点心了。

施骊喝了茶，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可缓过来了。”昨天是众生钱庄杨家娶媳妇，新娘子哭啼啼的不肯下轿，新郎笨笨地被蜡烛烧了帽子，宾客吃酒划拳闹得沸反盈天，还有人借酒装疯。总之什么样的坏状况都接连发生了。糟到不能再糟。幸亏陈妈、小翠还有吴问景都是熟手，这才把场面应付了下去。把她也累了个半死，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天才起来。不过一想到“我终于带出了过硬的团队”施骊的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她本想在软塌上再歪一会儿，再心里美气一下，不过一想到吴问景被麒麟帖吓得面无血色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随即也不再耽搁，直奔院子里而去。

吴问景在院子里已经转了多时了，直转得愁肠百结、心力交瘁。这边看施骊神清气爽、面色红扑扑地走过来，不由得愣住了。施骊一看他红红的眼睛、硕大的眼袋就知道吴问景这回是真的慌了神了。她于是决定不再与他逗乐，而是走上前去，直接了当地对他说：“我决定和麒麟社合作。”

“哦，出于什么考虑？”“既然他们神通盖世，如果对我们有恶意，躲我看是躲不过的。况且这上都城里比我们值得谋害的富户多了去了，他们又为什么看上我们？也许并不是恶意，反而是一个机会。这都要去了才知道。”施骊一口气说完，平静地望着吴问景。他叹了口气，又绕着花园走了一圈，回来，对施骊道：“我明天也去。”终于做出了决定，两人都微微松了口气，吴问景这才觉得肚子咕咕叫，忙叫陈妈开饭。却听得施骊惨叫一声“坏了！”“怎么了？”“我们家没有桂树，他们要的桂枝去哪里找啊？”他也一声怪叫：“只能去问邻居借了！”于是捶胸顿足，手忙脚乱，暂且不提。

第二天刚吃罢早饭，吴问景便亲自出门挂上了昨天跑了好几条巷子才找到的桂枝。然后跑回家里抱着等死的心坐在厅堂里等着动静。吴家的气氛又不知不觉地变得压抑了。仆人们轻手轻脚，不敢说话，陈妈眼里闪着点点泪光，两个孩子缩在房间的角落里，不敢出来游戏。珠儿翠儿也是低头不语。倒是施骊照常搬了凳子坐到院子里赏花。死过一回，有些东西自然淡了。她不禁想，上次这个家如此压抑，还是吴大去世的时候吧。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名义上的丈夫，让她莫名其妙地成了寡妇，结识了这家神叨叨的人，又鬼使神差地让她抱着养家糊口的目的做出了一些名堂，雪球般越滚越大，也算经历了一番这个世界的浮华。浮生若梦。不过这个雪球应该大些，再大些，带她到更广阔的世界。

不出一盏茶功夫，就有人来叩门了。轻重恰到好处的三声。吴问景上前应了门，辛缀那张快活的脸出现在表情各异的吴家众人面前。“我是麒麟社的，来请客人喝茶。骊姬和吴二爷都去？”这个高大结实的青年身着玄色短打，黑发披散，只在额上系了一条皮质发带，看上去斯文有礼，竟然吴家诸人都觉得有几分亲切感。“喝茶？是不是还配了点心啊。”吴问景没好气地问，心想，去趟鬼门关都能被说成是喝茶，这帮人还不定怎么心狠手辣呢。“今天第一屉出炉的吉祥斋点心。”辛缀不紧不慢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