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既成定居的联姻（中）

除了施骊之外，后面跟着的二人，正是季思思和封十五郎。施骊笑道：“小姐一定累了吧，我们先帮小姐打理一下妆容，小姐可以先好好休息，等晚宴之前，再补一下妆便是。”倚帆想到自己现在还是“小姐”，等晚宴过后就成了“夫人”了，不禁有点心烦意乱，便不耐烦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她的身旁一侧，挂着那件刚刚除下来的华丽到了极点的礼服。看着这件礼服，她的心里就涌起一股浊气。那刀叉剑戟图案本来是她一时兴起想起来的刁难人的主意，本指望拖延一点时间，谁知道一线牵三天后就拿出了这件美轮美奂的礼服，那些武器的图案还被巧妙地放在了袖口和衣摆，和那些吉祥的图案融在了一起。再穿上这件礼服，发现摊开的时候样子倒也平淡，穿上之后人就像被包裹在一朵花里一样，叶家和苏家的主母见了，居然还不禁流下了几滴眼泪，几乎都是同时拍板定下了这件礼服，也使得婚礼一锤定音。倚帆对她的婚姻有着千般的不情愿，无法迁怒别人，只能把这份怒气算到施骊的头上，所以对她们也越发冷淡起来。

不过等到妆点完毕，施骊从季思思捧着的锦盒里拿出几个小瓷碗的时候，她心中对施骊的那点怒气到底还是消融了几分。瓷碗里是清清爽爽的几道小菜，连汤带米饭都有，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菜式。施骊把筷子轻轻地放在碗上，道：“小姐请慢用，如果小姐有别的吩咐，尽管让看门的婆子来叫我，我已经打点过她们，再给她们三个胆子，她们也是不敢为难未来叶家的少奶奶的。”倚帆草草应了两声，便把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饭菜上。施骊叹了口气，带着季思思等人离开了。

一晃已经到了黄昏时分，铅色的薄云压着叶家祖屋后的树林，从云缝中还透出几缕夕阳的余辉，看上去颇有一股凄凉的气息。然而晚宴的空地上早就燃起来近百个火盆，再加上数不清的彩灯和蜡烛已经点起来了，看上去喜气洋洋。

陆续开始有客人到了府上。除了叶苏两家的亲戚，生意上的伙伴，还有很多王公大臣，可以说是把景国的贵人们都聚齐了。上都府的衙役们早已倾巢出动，附近的几条大街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围了个严严实实。叶府内部则有自家的卫队把守，不容有失。据说景王宫的贵人们也会来，苏家也派了自家装备精良、担任海上护卫任务的卫队把守着叶府外围的区域。

虽说门口招呼客人的功夫都由叶家那几位经验丰富的老管家们代劳了，施骊和吴问景却少不了晚宴上统筹的活计，一时间也是忙得脚不点地。不多时，空地上的客人陆陆续续已经入席了，一时间熙熙攘攘，衣香鬓影，热闹非凡，好一场气派的豪门夜宴！施骊正在查点礼炮的状况，只等景王宫的主管过来通报一下哪位贵人会出席，就等贵人一入席，就点燃烟火，宣布婚宴开始了。

就在这时，只见珠儿季思思慌张地跑了过来，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施骊心里嗡的一声炸开了，该来的总会来的，她咬了咬牙，跟季思思吩咐了几句，又跟一旁的吴问景低声耳语了几句，便飞也似地往新娘休息的院子跑去了。她并不知道，她和吴问景低声细语的样子一点不差地落到了刚刚入席的潜的眼中，潜的脸色微微变了。

新娘室的门前，封十五郎正焦急地来回踱着步，一旁站着的叶家的婆子还如泥塑一般站着，脸上却不禁涌出几分倦意，她们已经站了一天，就等着晚宴一开，新娘一亮相，就赶快退下喝杯老酒去。施骊见了十五郎，吩咐了两句，便把门推开了一条缝，一闪身进去了。

只见休息室里一片狼藉，兰儿和几个苏家的几个婆子都昏迷不醒，横七竖八地躺着，倚帆的礼服被胡乱地扔在地上，人却不见了。施骊走到大开的后窗前，往外看了看，只看见一片昏暗的树林，她摇了摇头。正在这时，传来一声沉闷的呼气声，原来是兰儿醒转过来了。施骊连忙过去捂住了她的嘴巴，制止了她的喊叫。这时，季思思领着封十五郎和珠儿、翠儿、陈妈和那两个看门的婆子进来了。众人见状，都惊愕不已。

施骊压低了声音，简短地说道：“新娘跑了，必须在太阳下山前找到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兰儿，说说看怎么回事。”兰儿被施骊一吓，也顾不上哭喊，只低声地说：“奴婢只听到后窗一声闷响，就昏了过去。”说罢就要低声啜泣。施骊严厉地喝道：“够了，不要哭了，小姐跑了，你家夫人能饶得了你的小命？你好好听我的吩咐，还有一线转机。”兰儿一听性命攸关，立刻就噤了声。

施骊又转向叶家的那两个婆子，见她们也是一副吓傻了的样子，便喝道：“你们也一样，新娘跑了，你们也活不成，要保自己的小命就要听我的吩咐。”两个婆子忙不迭地点头。施骊问道：“戒备森严，她只能跑进后面的树林，树林里有没有路？通向哪里”一个婆子磕磕巴巴地答道：“只有一条……一条下人们贪图近路走出来的小路，直直地……穿过树林，再没有……再没有别的路了。”

施骊略一思忖，便吩咐道：“珠儿速去禀报苏家夫人，不能让旁人知道。思思和十五郎呆在这里看着这些晕倒的婆子，不能让她们发出声音。你们两个继续看门，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陈妈和翠儿也帮着看着大门，就说苏家小姐在里面精心准备，不能打扰，除了苏夫人和她带的人，其他人都不能放行。兰儿跟我去找你家小姐。大家都要机警行事，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众人忙不迭答应了，施骊便领着兰儿朝着暮色中的树林奔去。

喧闹的人声和璀璨的灯光一点一点的隐去了，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树林里除了树影还是树影，只有眼前东歪西倒的杂草还在给着施骊希望，这是有人刚刚踏足而去的痕迹，她撒开了腿狂奔着，发髻似乎松了，衣脚似乎破了，她也顾不上了，只觉得胸前越来越闷，身上的汗也有点凉了。奔跑的施骊只有一个念头：这时“我”的婚礼，不容有失！她一心祈祷着天色不要黑透，倚帆和她的情郎还在这片树林里，不要被满园的警卫发现。

她恨死了这个要破坏她操办的婚礼的落跑新娘，心想着捉到了她一定要给她一个耳光。这个念头让她像服了兴奋剂一样跑得飞快，兰儿已经落在了后面。远远的，已经能隐约看见树林那一边的灯火了，施骊的心一沉，随即又看到了十步开外，两个模糊的身影紧紧地粘在一起，其中一个，正像一座铁塔一样。

“倚帆小姐，你……你走错了方向，婚宴是在树林的这……这一边呢，我来带你回去。”施骊在五步开外站住了，一边喘着气，一边冷冷地看着这一对拥在一起、满脸惊愕的苦命鸳鸯。瘦小的倚帆穿着粗布的衣服，脸上还带着盛装，正倚在情郎的胸前，肩膀微微颤抖着。那汉子一身粗壮的肌肉，一个手已经攥紧了拳头。他也许是苏家的保镖？又或许是苏家著名的海上卫队的中坚分子？能被这个脾气古怪的大小姐看上的人，想必也有一些过人之处吧。施骊决定不看他一眼，只死死地盯着倚帆。

“我不回去，我不嫁给叶家的病鬼，我要和春哥一起走，谁拦春哥就杀死谁！”倚帆气急败坏地嚷道，这下这个娇滴滴的美人该被吓跑了吧，等等，她为什么不害怕，她还笑？

“小姐，想来为了今天的私奔，你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了吧。”施骊笑问道。“这个不关你的事。你还是担心自己的小命吧。”这次是那个铁塔一般的春哥开腔了。施骊仍旧没有理睬他，就当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好吧，就算小姐能够从重重警卫的包围中逃出来，而且带足了盘缠，卷走了你能够卷走的所有的金银细软，然后逃到了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从此和心上人过上了快乐的生活，试问你已经习惯了比云公主还要奢侈的生活，你能够适应围绕你的仆人少于二十个的生活吗？就算你带走的钱财足够维持这样的生活，又能维持多久呢？我不相信你的情郎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他估计功夫了得，但显然不是理财的能手。你习惯了挥金如土，你不会改变的，你的钱财会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然后你由一个千金大小姐变得和南市的街妇一样斤斤计较的小女人，他会厌弃你，因为比你能干和好看的女子实在是太多了，他身边根本不愁女人。你们会天天吵架，日子过得像地狱一样。你不会变得又老又丑，因为很可能你还没有变得又老又丑之前就已经死在阴沟里了。”施骊冷笑着，像念咒语一样对着倚帆说道。

“不要说了！你这个贱女人！”那座铁塔冲到施骊面前，把拳头对准了她美丽的脸。施骊仍旧没有望他一眼，只是对着倚帆说道：“他要除掉我，因为他知道我说的都将是事实。其实你也知道，不是吗？”

倚帆呜呜地哭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那样蹲下了。那汉子的拳头猛地收住了，有点不知所措的回到了倚帆的身边。正在这时，施骊觉得有人猛地从后面伸出手来她，钳制住了她的双臂，只听见那人冲倚帆嚷道：“小姐，你们快跑呀，我来对付这个女人。”原来是兰儿。倚帆停止了哭泣，抬眼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幕。那汉子猛地清醒过来，抱着倚帆就要往外冲去。

说是迟那时快，一个灰色的身影挡在了他们的面前，那汉子吃了一惊，猛地停住。来人正是吴问景。他冷冷地看了倚帆一眼，道：“小姐这是决议要去送死。林外有五十个紫衣卫，他们得到线报，树林里有意图行刺景王的刺客正要逃走，他们已经得到了命令，格杀勿论，弓弩已经拉满，无论谁从这片树林里出来，都会被射个万箭穿心。”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泼在了热炭上，林中诸人都呆住了。

片刻之后，那汉子轻轻运用气息探测了一下，便一声长叹，松开倚帆，瞬间消失了林中的某处。倚帆的身体像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一样，往地上倒去。吴问景迅速上前，一把扶住了她，喃喃念到：“人有三急，新娘子也不例外，只不过她不小心走错了方向。”施骊会意，轻轻甩开兰儿，同他一起护着倚帆向树林的另一头走去。

此时，最后一抹日光彻底从云缝中消失了，树林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兰儿呆呆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再转向树林的另一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