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萤火虫的微光

又是欢庆的乐曲响起。

新郎和新娘新换了一身礼服登场了，几个家丁抬着放置乳猪的架子随着他们一同上了场。于止水和琼华夫人都紧紧地盯着台上，两人忽然同时叫了一声不好，于止水连忙跟身后的侍卫交代了几句。那侍卫听了，也顾不得避忌，立刻往主桌方向快步走去。

此时烟火又起，喜乐喧天，苏倚帆和叶文宣同时掀开了那块红布，一只黄灿灿的乳猪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两人切下了猪颈的部分，分成几份，盛在仆人托着的金盘里，便往台下去献给景王一家。潜注意到叶家夫妇的脸色不知何时忽然变得开朗起来了，而先前那个侍卫此时又跑来跟源耳语了几句，源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小心地跟明贵妃说了句什么，明贵妃的眼睛一转，就要喷出火来。

这边两个新人已经走下了舞台，潜盯着叶文宣看了几眼，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奥妙，他英俊的脸上笑容更浓了，忍不住望着源微微点了点头。就在此时，潜似乎看到景王的脸上有片刻的失神，这又是为何？难道是我多虑了？潜正在仔细推敲的时候，景王已经接过了新人献上的乳猪，吐出一个字“赏”，侍奉在旁的内廷总管明公公朗声宣到：“叶苏两家，国之栋梁，两家联姻，国之同庆，赐金貔貅四对，玉如意两对，珍珠四斛，玛瑙宝石两斛，丝绸百匹。”

在漫天的烟火中，叶苏两家的家人齐齐跪地谢恩。“好隆重的恩典啊。”“怎么比去年宰相家娶媳妇的赏赐还多。”“这赏赐在景国开国以来都少有的。”“叶家和苏家真是好大的面子。连景王都要让三分啊。”嘈杂的议论声隐约可闻，潜又看了景王一眼，他干瘦的脸在烟火的映衬下显得阴晴不定。

接下来便是宴饮的环节了。景王和明贵妃先告辞了，两个公子却怀着各自的目的留了下来。景王一走，气氛顿时似乎就变得轻松了，一时间丝竹声声，觥筹交错，成坛的美酒和堆成山一样的珍馐佳肴纷纷往席上送，莺歌燕舞，好不热闹喜庆。叶家的大宅全部点上了璀璨的夜灯，看上去比似乎比顺景上顶的景王宫还要金碧辉煌。

叶家的大宅外，跪在地上的人们依次起来、退下之后，景王韦坐在宽大的马车里，觉得浊气上涌，头有点疼了。叶家那亮如白昼的大宅很快消失在他的身后。明公公在一旁小心地帮他在太阳穴上轻轻按压着。

“两个人怎么都失败了？”景王突然问了一句，明公公用尖尖的声音小意地说道：“都是歪打正着。”“叶苏两家就这么难对付？”“让一线牵那帮人无意中帮了他们。”“一线牵？骊姬？难不成那个美人还真的有脑子？”

“大王注意到她了？”“废话，潜和她一个晚上都在眉来眼去，还当我是个瞎子！”他想到那个美丽绝伦的女人望着他儿子的眼神忽然腾起一股无名火，重重地哼了一声，再不说话了，车厢于是陷入了一片沉寂中。

车后紧跟着明贵妃乘坐的马车。与失望的景王相比，明贵妃这次倒平静得多，她轻轻地对侍奉她的齐公公交代道：“你去联络霍紫光和于止水，叶苏两家的事情就先不要管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促成我最关心的那件事情。”齐公公连忙应承下来。这队由紫衣卫护卫着的王室车队在静默中向顺景山驶去，把豪门夜宴的喧嚣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叶家的大宅里，新郎新娘已经入了洞房，宴饮已经到了尾声。场面上已经完全交给叶家的管事和仆人负责，一线牵的诸人终于有了轻松的一刻，开始收拾东西，各自找地方休息去了。他们度过了一个多么惊心动魄的夜晚啊，每个人都疲惫不堪，那份惊魂未定的心情，只有自己才知道。

封十五郎正坐在小院子的门槛上望着月亮发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定睛一看，原来是吴问景带来的。吴问景拿了两碗面，挨着十五郎坐下，道：“快吃吧，你估计也一天没吃东西了吧。”“是神仙面吗？”十五郎眨着眼睛反问道。“是的，是方一言特意给我们做的。”十五郎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吴问景忽然觉得到了一线牵的这大半年中，这个腼腆的少年似乎开朗了不少，心中不禁腾起一股暖意。

两人于是专心吃面。吃完了面，吴问景才闲闲地问道：“当初侵占你家的土地，害得你们失去家园，母亲在贫病交加中去世的大船阀是哪家的啊，也许今天就在这酒席上呢。”十五郎平静地说：“就是倚帆小姐家。”吴问景听了心中震荡不已，十五郎还牢记着仇家的姓名，可见心中的芥蒂一直都是在的，而在数度与倚帆接触的过程中他都是有机会下手的，为何有没有动手呢？

十五郎看着吴问景，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红晕，道：“母亲临终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回到我们的渔村，如果能够夺回那个渔村，才是完成了母亲的心愿。杀死一个两个苏家的人对我没有意义，况且倚帆小姐，虽然贵为千金大小姐，但是她其实跟花明楼的那些姐姐一样没有分别，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呀。”吴问景听罢，久久无语，只摸了摸十五郎的头。

婚宴喜庆的气氛仿佛与他们都没有关系，两个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在叶家祖屋后面的树林边，施骊正独自坐在地上。树林中黑黝黝的，只有祖屋透过来几丝光良，她就坐在那个光晕里，专心地吃着一碗面。风儿吹过传来叶片婆娑的沙沙声，如果不是黄昏时分见证了这林中一场既凶险又失败的私奔，这片树林在她的心目中仍是一个静谧可爱的去处吧。不知为何，她还是转到了这里来吃面，似乎这片树林对她有着难以抗拒的魔力。

吃完了面，她正望着密林深处出神，忽然发现一个淡淡的身影正从树林里飘出来。她惊恐万分，正要夺路而逃，却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看，眼前并不是凶徒恶鬼，分明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偏偏公子，不是潜又是谁？经过这漫长的一夜，又被潜这一捉弄，施骊忽然觉得再也撑不住了，掩着面就嚎啕大哭起来。潜一看这个架势，心中便有几分后悔，连忙上前一把抱住佳人，让她依着自己的肩膀哭了个够。

半晌，施骊才抬起残留着泪痕的脸，望着潜道：“我哭的样子很难看吧，又要被你取笑了。”潜借着微微的光线，看见她的梨花带雨的娇俏脸庞上，一双妙目红红的，有一种难言的妩媚，他的心顿时迷醉了，暂时把那些恼人的事情放在了一旁，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带去你去看一个有趣的东西。”说罢不等施骊答应，就一把抱起了她，往密林深处走去。

施骊害怕那树林的黑暗气息，一路都想挣脱，却被潜紧紧地抱着，动弹不得。她贴着他的胸口，被一股好闻的味道包围了，她的心有点醉了，暗想“我真是一个好色的人啊”，至于什么五百个紫衣卫，射杀之类凶险的词汇，已经完全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到了林中的一片空地，潜把她轻轻放下来，一只手却罩在她的嘴唇上，道：“小声点，它们会被你吓跑的。”施骊随着他的手看向天空，几个微亮的光点轻轻舞动着，“萤火虫！冬天怎么会有萤火虫？”她又惊又喜地轻轻叫了一声。

“宴会太闷了，唯独这片林子有趣，所以进来走走，谁知就发现了这少有的雪萤，是景国独有的，在冬天还出没的萤虫，我只在小时候见过，也是多年未见了。”潜看着施骊仰望着飞虫的脸，缓缓地说道。施骊伸出手来，在荧光中缓缓地挥舞着，那些虫儿在她的指尖掠过，又轻飘飘地荡向远方，似乎把烦恼也带走了。

她望向潜，朱唇轻启道：“真是太美了。”眼睛里犹如星星在闪耀。潜只觉得一股热气上涌，一把把这个妙人儿揽到怀里，道了声“不及你的万分之一”，便把滚烫的唇凑了上去。施骊紧紧地抱住了潜，觉得自己慢慢地融化了。潜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的唇在施骊的粉颈上盘桓着，手轻轻地往下滑。施骊定了定神，决定迎向自己的命运，她一把按住潜的手，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望着他道：“不要在这里。”潜有点懵了，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若是往日，若是别的女子，他是一定会硬来的，不过这是骊姬，骊姬是不一样。

他坐到草地上，手却舍不得松开，半晌才说道：“我明天就要回建州了，那么，在建州，好吗？”施骊没有迟疑，轻轻点了点头，紧靠着潜坐下。她眼眸里灼灼燃烧的东西让潜有片刻的惊诧，不等发问，却见这个妙人儿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久久无语。清朗的冬日夜空中，萤火虫随着风儿飞向了远方。这世上的千般纷扰似乎也与她无关了。

叶苏联姻，这景历三十七年最轰动街巷的豪门传奇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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