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三段锦的小金库
风儿轻轻扫过镇子里一个低档酒馆,一个衣衫破旧的脚夫正坐在角落里喝着薄酒。酒馆里的灯光有点昏暗,他却还忍不住微微地眯着眼睛,似乎累得对于这些微的亮光已然承受不住。也许是年底人都有了点子闲钱吧,这家酒馆里的生意格外的好,这两天有大批往来的商队经过,不少游商和伙计都来大把的撒银子,空气中有一股温暖而凝滞的气氛。
不多时有一个看上去小伙计模样的人随着人流挤进了酒馆,又自然而然地坐到了那脚夫的身边,两人似乎是熟人或者同乡,调笑两句,喝了两杯酒那伙计便离开了,临走才对着店小二嚷着:“酒钱那位爷请了。”他慢慢地走到街上,低着头,嘴角却忍不住泛起笑意,他心里正嘀咕着“就觉得不是他干的。果然,有趣!”。
店里,那脚夫似乎有点不胜酒力了,一只手支撑着越来越沉的头,眼睛似乎已经闭上了。作为麒麟社的头号杀手,扮作脚夫的辛缀却没有那位伙计那样思忖过多,他只是更想早点融进自己最爱的黑暗中。
伙计还在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这是一条比较繁华的大街,虽然天色已经不早,但因为临近新年的缘故,街上还满逛夜市的人。景国的贸易发达,过往的商队在运输大宗货品的时候往往会沿途把一些散货拿出来贩卖,为的是减少损耗,也顺便刺探些行情。所以这街上集中了各色的货品,小镇居民买年货的热情也很高涨,街市上好不热闹,看上去竟不输给上都的南市。小伙计也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快去看看,他们又来了!”“终于来了!”几个小镇的小媳妇欢叫着从小伙计的身边飞跑过去,风儿也带起一阵甜腻的香气。
小伙计笑笑,本想接着走路,忽然一阵不大不小的叫卖传来“绸布,上好的云州绸布!”叫卖的是一个干瘦的汉子,样子颇像个管事。几个伙计跟在他的后面,推着一个小车子,里面各色绸布看上去色彩斑斓,原来吸引这群女人的正是这堆漂亮的衣料。看样子又是哪个想扫点过路钱的商队出来贩货了。上好的绸布很快成了这夜市的焦点。
这寻常的一幕却让这小伙计顿有所悟,他轻轻地笑道:“果然是他们。”“想来除了芳国的锦堂,天下再没人干得成这件事,不过,这买卖做得……”他身后三步的阴影中,一个飘忽的身影接过了话茬。正是刚才还在小酒馆里满副醉态的辛缀。辛缀饶有兴趣地看着这群忙着贩货的伙计和那个收钱收得嘴都合不拢的管事,一扫方才的疲态,他也忍不住笑了。
风儿终于停了。某个游商云集的下等小旅馆里,几个勤劳的伙计还在清点一天的存货。昏黄的灯下,一个管事终于算清楚了帐目,嘴角忍不住抽动了几下,这是他在这漫长的一天中第一次露出笑容。这个管事正是刚才在夜市卖货的绸缎商人,他另一层被辛缀看穿的身份则是芳国王室直接统辖的特务机构“锦堂”的头目。
这头目喝了一口茶,舒了一口气,终于觉得自己找回了一点头目的感觉。旁边一个心腹伙计见头儿心情尚好,便壮着胆子问道:“小的斗胆敢问三段锦,今日为何要下令兄弟们出手救骊姬?一段锦只吩咐我们一路查探,仔细盯梢,并没有让我们动手啊。况且按照一段锦的意思,这美人儿的小命说不定哪天还要我们去取的,让她就这么去了岂不省心?”锦堂的最高职别称为“一段锦”,往下分为二段锦,三段锦等等,据说最低的是总堂看门人的第三助手,职阶为二十段锦,真是一个能人汇聚、阶层丰富的机构。
那位三段锦摇了摇头,无不得意地说道:“这就是你迟迟不能提升为五段锦的原因!你想想,说这骊姬与麒麟社有瓜葛,不过是个假设罢了,今天我们要是再不出手,这位美人要是一命呜呼了,我们这些负责盯梢的人哪里还有机会借着监视她的机会到处走动贩货。你那老婆是个挥金如土的主儿。要是今天不出手,我看你怎么办!以后要取她的命,也是随时的事,犯得着断了眼下的财路?!”
那位六段锦听了,连连称是,随后又低声嘀咕了两句:“要是这美人真跟麒麟社的人有瓜葛,他们未必也太大胆、太狠心了,今天这美人儿真是命悬一线啊。”不过他的嘀咕之声很快被银钱叮当作响的美妙声响淹没了。三段锦又把跟踪施骊以来的总账算了算,忍不住摇了摇钱袋,越摇越开心,两个人都在这世间最美妙的声音中沉醉了。
“据说今日就可以达到信州的州府信城了。同一马平川的上都不一样,信城据说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城池,房舍错落有致,别有一番风情。信州盛产茶叶,不但卖到玉国和芳国,也一直远销到西罗国等海外诸国,最是富饶。”这天车队刚出发,珠儿便在施骊嘴边嘀嘀咕咕地说着信城的趣事。
其实她也和施骊一样,是第一次见到这上都之外的景国大城,之所以能这么滔滔不绝,仿佛身临其境,其实都是吴问景和秦三的功劳。自从信州侯的大军声势浩大地排出了护送的驾驶,连荒郊野店的茶铺伙计都恨不得知道这大军之中簇拥的是公子潜的情妇,寄园的男丁也就很自觉地保持了与那辆马车的距离。
有很多次,施骊或隔着帘子,或探出头来,看到或者听到了什么新鲜有趣的事物,照例想跟吴问景热议一番的时候,不是吴问景自觉地把目光错开,就是李解从旁送上一个探究的眼神,立马葬送了她的八卦yu望。等每次施骊悻悻地缩回到马车里,只能转而同同样兴奋的珠儿或者维珍说上两句不闲不淡的闲话的时候,李解便会把轻轻把头转向吴问景,向他英俊的脸上投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心里暗想,这个挂名小叔子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儿,在这马车旁边跟着,不急,不徐,不离,不近,到底是穆大人的伙伴,这年纪不大,分寸拿捏地却也老辣。
这时吴问景照例会报以一个亲切中带有一丝嘲讽的微笑,李解把这理解成了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对扛活儿的中年汉子惯有的轻慢,于是一笑而过。夹在两人中间的信州军的都尉也是个伶俐的人,这眼神和微笑里的交锋他看得清清楚楚,每到这最后一回合时,他便长长暗舒一口气。如果这几个贵人的眼神能杀死人,他知道自己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这一趟差事可是要了人的半条命,正当都尉悄悄地把擦汗的巾子揉了揉,有点后悔只带了一条上路,换洗太不方便之时,忽然听到马车中那位最尊贵的人儿不知何时探出了半边身子,指着远方惊呼道:“快看,那是怎么回事?!”施骊的声音微微有点颤抖,惊得李解赶紧把打了一半的哈欠收起来,却见吴问景已经快人一步,嗖地一声纵马而上,靠近了窗口。他顺着施骊手指的方向望了望,只见远方有连绵的小山,一连有好几个山头不知道被何种力量削去了所有的植物,整个山都秃了。虽说是隆冬时节,正是植被凋敝的时分,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几个山头是不一样的,那种肃杀、沉沦的气息跟旁边枝叶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的山头是完全不同的。那是一种死亡的气息。施骊也好,吴问景也好,脸上都顿时一片煞白。
那信州军的都尉看见这两人煞白却依然标志得不像话的脸庞,心里不禁想笑,却又忍着,只听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不过是用了信州常见的‘秃山法’伐过的山林罢了,一会儿会见到更多,骊姬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什么叫‘秃山法’?”施骊问道。那都尉不自觉地清了清喉咙,机会难得啊,能够在公子潜的红人儿面前卖弄点见识,这可是以后无论在州候面前,还是在同僚和亲朋好友面前都值得吹嘘的大事,他只恨自己的脑子转得慢,不能很快地理出个条例,说出来的话也有点颤颤巍巍的。
又暗自思忖了一会儿,定了定神,那都尉才说到:“要是这景国最好的木材,当然得属北地并州出产的松木最好了。骊姬如果有机会到并州去,看看那里成片成片的松林,才知道何苦大师诗里所说的‘眇哉青松梢,高高九千尺’是何等壮美的意象。这并州的松树通常一年一伐,经过官道运往端州的造船工坊,然后经过上千个巧匠昼夜不息的砍斫和打磨,这才成了景国独有的宝船。这宝船一般只有信远行这样的大船行才能承担制造的费用。
每年开春,大潮涌上上都城海滨的‘仙女矶’的时候,各大船行纷纷架船出海,将景国出产的上等茶叶、丝绸和瓷器运到海外诸国,这一路的凶险自不必提。各国的海港一听说景国的宝船来了,纷纷在岸上举行盛大的仪式,斟起美酒,献上美人,好一派繁华的景象。”这都尉想必当年也曾有过跟着宝船到海外小国去发扬国威的风光时候吧,只见他讲得神采飞扬,眼睛也微微地闭着,似乎回忆起了某段流走的风liu岁月。
施骊偷偷往四周略瞥了几眼,只见除了吴问景看上去还比较神态自若之外,旁边的诸人,那些听其号令的士兵和珠儿、翠儿这种没见过什么市面的小姑娘自不必提了,包括一贯显得颇有点傲气的李解等人,都陷入了一种类似于被催眠的效果。他们的神色都有点恍惚,眼神却是灼灼的,似乎也看到了异国的码头上那一幕征伐臣服的场景,一个个都陶醉在景国光耀四海的荣光中。
偏偏这时车队行进的远方又出现了一座接一座的秃山,所谓“大地的伤口”不过如此。施骊只觉得触目惊心,忙打断都尉自我感觉良好却偏偏不着边际的发言,问道:“跟这‘秃山法’有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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