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白浴缸与黑指甲(晚十点加更)
那都尉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却被这女人打扰了兴致,心中好不懊恼,但碍于施骊的身份,只能强忍着把话头咽下去。这种痛苦跟什么情况最相似,就好比他在梦中征讨蛮邦玉国,获得了一个美貌无比的女子(虽然不能比骊姬更美,至少也不要差得太远),正准备享用一番,却被长官一声怒喝碎了美梦。
他于是就变得瓮声瓮气了:“像并州出产的景国最好的木材,质地细密结实,是用来造宝船和宫殿,一般的人家都不能用,即使拥有宝船最多的信远行的苏家也不能用,这是景国的祖制。信州的木材虽然不如并州的细密,却足够民间享用,无论是王公大臣,还是黎民百姓,莫不以能用‘信州木’为荣。这‘秃山法’正是信州传统的伐木方法,如果要伐,整山皆伐。不过能用得了整山的木材的,都是非富则贵的人家。
这几座山秃了,据说是卖给了恒昌坊,他们家不是刚娶了新媳妇嘛。那几座山秃了,则是卖给了信远行,他们也要给大小姐省亲盖别院啊,怎么能让自家的千金在气势上输给婆家呢。据说这两家的管事在两家的婚事还没落定的时候就来买木材了,这两家伐的山都挨着,就是不想输给对方。现在是快过年了,运送木材的车队都停了,就在几天前,这里的官道还被木材的车队占据呢,据说延绵足足有十里!不愧是景国数一数二的富豪啊,这气势!”
见施骊听得出神,那都尉又来了点兴致,随手指向某个方向,道:“看那边的山岭,已经早就给上都的几大富豪定下了,只等春深,就要大兴刀斧了。届时这通往上都的官道又要水泄不通了。”施骊不禁打了个冷战,顿时觉得兴味索然,她摇了摇头,缩回马车里,再不探头探脑了。
一会儿便到了午饭时间。早有一队衣饰华美的婆子在驿站侯着,等簇拥着施骊的大队人马一到,迎候请安的、奉水洗尘的、敬奉饭食的,围着施骊开始团团转起来,转得她的头都晕了。信州是富庶的大州,州候为着公子潜的缘故,对施骊也十分周到殷勤,派出的都是豪华的阵容,珠儿一眼看出这些婆子的衣饰都是不凡的用品,这才知道上都的那些公侯小姐们还都是含蓄收敛的,这地方的豪门奢靡之风看来更盛。只是不知兴盛到何种地步?领头的婆子传达了信州侯留骊姬夜宿侯爷府的雅意,看来今晚便可见识一二了。珠儿的小脸因此而兴奋地涨得通红,午饭便多吃了两碗。
吴问景在一棵老树下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随便地啃起了干粮。正当他被皮囊里的冷水激得牙齿有点打战的时候,忽然一阵诱人的香味传来,一个窈窕的身影一闪,来人正是施骊。“骊姬又乱跑了,信州侯府的人如果找过来,少不了一番动静,骊姬还是快回去吧。”吴问景不闲不淡地说道。
施骊脸上一片平静,似乎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她把一碗鲜腴的羊肉汤递给他,道:“太油腻了,倒正适合你。”说罢也不走开,只是有点呆呆地望着远方的山峦。
“骊姬心里有事,又是何故?”吴问景见她一副失神的样子,不禁好奇地问道。施骊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很久以前曾有一个帝王统一了分裂的疆土,缔造了无双的大一统帝国,人称他‘始皇帝’。为了庆祝他的丰功伟业,他也大兴天下土木,广征天下民夫,建造了无双的宫殿和陵墓。曾经使得通往都城的河道都被木材堵塞,河两岸的群山全部光秃,引得文人诟病颇多。今天看见这连绵的秃山,不禁让我想起那位帝王的事情。”
“那是帝王成就霸业,这里无非是几个富户斗富,怎能相提并论呢?”吴问景问道。施骊叹口气道:“也对。当年始皇帝大兴土木,最后引来一把火,也衰败了王朝。而造反、放火的人群里面,不乏当年的民夫。据说在大洋的彼端,一只蝴蝶闪动翅膀,在大洋的这端,就可能变成一场风暴。谁知道今天的‘秃山法’会埋下怎样的祸患……”
正当此时,啪的一声,吴问景手中的汤碗不知为何掉在了地上,溅起的汤汁把施骊的裙裾都弄污了。这边刚有动静,便有婆子的声音传来:“那边有声响,快去看看骊姬是不是在那边。”施骊看了吴问景一眼,只见他眼神蓦地空洞了,便说了声:“我得走了。”便消失在树影中。吴问景似乎被什么异物定住了,半晌也没有挪动一分。
午后车队行进的时候,施骊边听珠儿说他感了风寒,已经服了药在另一辆马车里歇息去了。
日暮时分,光秃秃的山岭早已消失在滚滚烟尘后。一座青白色的大城的轮廓逐渐在天边稀薄的微光显现。这便是信城了。远远的,施骊就从帘子后面看见了那座伟岸的城墙,比起上都的城墙来说,更要宽厚高大了几分,心里有点纳罕。看见车队来了,城墙上突然燃起了灯火,沿着城墙蜿蜒一圈,看上去带有几分梦幻。
在城门处,燃起了一股熊熊的篝火。“信州侯!信州侯果然亲自来迎接骊姬了。”护送的督尉兴奋地嚷着,马上发出号令。而他的亲兵们又是何等有眼色,步行的早就把腰杆挺得直直的,骑在马上的也早就整理好了队列,一列威风凛凛的士兵护送着景国第一美人,这是何等光鲜的大事,都尉也暗自整理了一番,心里觉得自豪极了。
信州侯是一个矮胖的中年人,他圆滚的身躯正勉强撑在一件深蓝绸缎的华服里,看上去颇为滑稽。但细心一看不难发现他的眼睛虽小,眼角却聚着精光,能够稳坐富庶的信州的头把交椅,必然不是等闲之辈。
施骊一早打定了决心在这些景国的头面人物面前扮矜持,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行一件事,一问三不知,干脆扮个木头美人即可,免得被这些老滑头找到什么破绽,做出不利于公子的事情,那可就糟了。一想到潜俊逸非凡的笑脸,施骊便觉得这一路的辛苦都值得了。
秉承这样的原则,无论是进城的寒暄还是当夜的晚宴,施骊都表现得十分拘谨,向她行礼她就还礼,给她酒就浅酌,给她饭就吃,凡事皆报以恰到好处的傻笑。饶是这样,也迷倒了一大片,信州侯更绝,都不敢与这位晶光四射的美人对视一眼。
终于到了休息的别院,只有几个近身的丫环在了。珠儿在伺候她脱了厚重的外套走进浴室,施骊就扑在宽大的美人榻上,再也不愿意起来了。
“骊姬刚用了膳,这是侯爷府特制的玫瑰水,还请骊姬慢用。需要奴婢时,尽管拍手便是。”一个穿着华丽的云州丝绸的仆妇放下一个雕刻精美的金杯,便躬身退下了。施骊看了一眼那个金杯,竟是从来没有经过的精巧样式,上面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看上去散发着一股得意洋洋的贵气。这“玫瑰水”听上去名字美丽,其实此前不过是景国贵族的饭后漱口水。
“这个信州侯,到底是在打什么算盘呢,他难道不知道自从我在苏学士家的宴会上堂而皇之地喝了玫瑰水之后,这玫瑰水变成了小姐们最爱的饮料吗?被说成是养颜纤体的上品呢。罢了,要么是这信州侯的情报慢了,要么就是他想讨好我。”施骊这么想着,便决定无比困乏,见一旁洁白如玉的浴缸里早已放好了水,水上还照例飘着几片鲜艳的花瓣,便由珠儿伺候着,扑进了浴缸里再也不愿意起来了。
等施骊在水底下泡了一会儿又钻出水面躺倒的时候,一阵轻柔的音乐在她的耳畔响起。仔细听了听,音乐似乎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衬着清雅的熏香和温柔的烛光,真是让人彻底的放松,疲乏一扫而空。“这是信州侯特意为骊姬安排的丝竹之声,乐师一直在隔壁的暖房里侯着,唯恐乐声不让骊姬喜欢,反而惊扰了你。”珠儿在一旁乖巧地补充道。
施骊“唔”了一声,对这信州侯过于殷勤的接待她有点不置可否,也不想深究。反倒是饶有兴趣地观察起了这个浴室。该怎么来形容这个浴室呢?它集某种恶俗和大气于一体。里面充满了信远行苏小姐香闺里常见的不惜工本的昂贵摆件,却又神奇地组合在了一起,充满一种童趣。这个信州侯,应该是个很不简单的人物。
正这样想着,一个轻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奉州侯夫人吩咐,奴婢是州侯夫人的松骨师,前来听候骊姬差遣。”“松骨师!”施骊的眼睛顿时散发出晶光。松骨就是“马杀鸡”,是她在遥远的时代最喜欢的运动了,可惜在上都从未享受过。看来这个信州侯这样的封疆大吏不但财大气粗,还颇会享受,比上都的什么豪门财阀、尚书宰相府的主子们过得滋润多了。
“快进来!”不等珠儿传话,施骊就嚷了起来。
那仆妇施了个礼,便端着一个木盆子进来了。只见她进得门来,隔着纱帘子跪下,奉上了三两个粗胖的瓷瓶子道:“能为骊姬献艺,真是奴婢平生最大的荣耀。这是奴婢用信州特产的春茶浆子制成的敷春膏,如果骊姬不嫌弃,就请到旁边软榻上,让奴婢为骊姬涂上,去除玉体上的陈皮。”原来在景国,这SPA水疗就已经如此成型了。施骊点了点头。
那边珠儿已经在榻上铺上了新的巾子,施骊就势俯卧着,就等着享受“信州侯夫人御用松骨师”的手法了。仆妇卷起华贵的绣着信州侯徽记的云州绸布衣服,把春茶浆子倒在她的手上,轻轻的搓着。这是珠儿第一次见识“松骨”,这好学的小姑娘便睁大眼睛,想把这顶级富贵人家的逍遥手段看个清楚。
“这松骨师的手真是厚实有力,只有这样的手才能按准穴位,巧施力气吧。不过她的手怎么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呢?”珠儿一边看着,一边暗自嘀咕着。
松骨师的两只手来回搓着,似乎把掌间珍贵的春茶浆子搓出了一股和暖的气息。正当松骨师的手要落到施骊玉一样光洁玲珑的背上时,珠儿突然叫了出来:“黑指甲!”原来那松骨师的指甲竟然是墨一样的黑色。只见那松骨师的嘴角露出了诡异的一笑,珠儿便觉得一股寒光从眼前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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