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中秋

中秋之日到来了。

孤山铁矿上下，从主管衡瞬，到守卫队全体军士，再到各处监管人员，无不高度警戒，如临大敌。

他们，要保证衡天珏的安全，保证戏班的安全，保证矿上的安全，防止犯人闹事以及别样的突发事件。尤其是在王爷到来期间，绝不可以有任何差池。

表演的舞台，就设在广场之上。舞台对面就是观众席，设有嘉宾位置和包厢，主要是衡天珏等人的座位。然后旁边是他的随从，还有衡瞬等人的座位。

再后方，隔着两排护卫，就是一片囚犯的座位。这些座位的四周，都被王府护卫、守卫队以及监管人员们严密看护着。

在戏班刚到之后，衡瞬就与班主和各个演员们见过面了，也确定了他们的演出曲目。演出的主要是越族最有名的，最能引起人思乡之情和亲情的曲目，以及少数几出华族最有名的戏曲。

戏班班主知道王爷要来，也知道衡瞬的身份，自然是无一不应，表示必要全力演出，不敢马虎。尤其是在衡瞬搬出一箱金元之后，他的这份殷勤就更激烈了。

“你真觉得，为那群低贱的战俘和囚犯，这样忙碌操心，是有必要的么？”黎杞问道。

“人心换人心罢了。”衡瞬说道，“想想魂铁。若非被我这几年来的所做所为而感触，你想那密扎罗会甘心把那异常珍稀的魂铁贡献出来吗？他若是早有心要交出来，为什么早不交给衡天珪？”

“人心，有时候能够换回人心，有时候则未必。”黎杞说道。

大家先后入座了。戏班班主开始讲话，都是一些客套话。囚犯们都很激动，毕竟，这么多年以来，除了矿上的监管人员，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外人，也头一次有娱乐活动，还是看梨园戏。

总的来说，他们还算安稳，人虽然多，却没有人生什么事，都很安静。

“瞬儿，坐在这里。”衡天珏指着自己身边的一个空位置向衡瞬招呼着。

衡瞬依言坐了过去：“父王。”

“我事先没早打招呼，匆匆的就来了，让你手忙脚乱了吧？”衡天珏说道。

“不会，父王，孩儿这些年，做好孩儿应该做的事。有所准备，即便事到临头，也不会慌乱。”衡瞬说道。

“好，好孩子。”衡天珏拍拍他的肩膀，看着已经开场的开场戏，“你是一个能为他人考虑，有仁善心的好孩子。即便是囚犯，即便是越族人，你也能有这些仁心善念，实是难得。在这样的残酷的世界上，尤其难得。”

“那或许是因为，我像他们一样，受过苦，所以感同身受吧。”衡瞬说道。

听到“受过苦”三个字，衡天珏沉默了，良久才说道：“今日中秋，本是阖家团圆之日，你想你母亲吗？”

“每时都想，一刻也不敢忘。”衡瞬说道。

衡天珏说道：“我也是，时时在想，不敢相忘。虽然，我与她实际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很短，不过几个月而已。”

这完这句话之后，他就完全静默下来，没有再说话了。看上去，他是在看戏，看着流光溢彩的舞台，实际上，他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密扎罗坐在囚犯中间，也在看戏，或说者，看上去他是在上戏，他的思绪，同样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十年一梦，恍然。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苦寒的孤山矿山之上，还能够看到听到久违的越族戏曲。这些戏曲，仿佛把他带回了十年以前，更长的时间以前。

衡瞬，这少年，说到做到，他确实是做到了。

那少年人是这样说的，只有他变得更强大，更能在这个残酷的世上立足，他所管辖的地方，像这片孤山，像山中的越族人，日子才会过得更舒坦些。

看梨园戏只是一方面，他向衡瞬提出最重要的条件，是见他的妻儿，十年多不见的妻儿。

十年多没有音讯，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在何方，还好吗？也不知道衡瞬他们能否找得到他们？在战世之中，多半应该是找不到了吧。

越族战败后，虽然继续向天权王朝俯道称臣，可是国内凋蔽，生灵涂炭，民生困苦。不知道多少无辜百姓死于战火当中。尤其是像他这样的身处高位者的妻儿，所面临的下场，只怕更为凄惨。

十年来，他不敢去想，不敢去想。

现在，他还没有见到他们。应该是没找到吧。他想着，没找到还好，就怕找到了，带回来的是坏消息。

又陆续表演了三四个节目，矿工们看得兴高采烈。确实，多少年来，他们还是头一次这样的放松，头一次看到世俗里精彩的戏曲，不少人沉迷其中，难以自拔。很多人思乡念头被勾起，甚至泪流满面。

“密扎罗将军，下一个曲目，你想必很感兴趣的。可要留心啊。”衡瞬不知道何时来到了他的面前，向他致意。

心里一紧。密扎罗待要说些什么，少年人已经走远了。

下一个曲目，名为“望夫”，讲的是一对越族母子，苦苦盼望战争中久久不归丈夫的故事。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孩子一上台，才哭诉了几句，密扎罗已经失神地坐倒在地。

十年没见了，他一眼就看出来，那个妇人正是自己的妻子。而那个孩子，当年才三岁，现在，已经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了。

是他们！是他们！

他再也顾不得任何事情，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疯一样地冲了过去。两名守在附近的护卫人，一拳一脚，将他重重击倒。可是他也不管不顾，带着手铐脚镣和满嘴的血，拼命地要爬过去。

戏曲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衡瞬在衡天珏耳边低语了几句，衡天珏挥手，让护卫们都退下了。

密扎罗爬到了那对母子面前，紧紧地拥着他们。他的妻子也认出了，与他抱在一团，泪如雨下。

许多越族人受此场面感染，都是心中戚然，许多人也不禁哭了出来。

人被带到后面相会去了。戏曲还在继续。

“这就是你所要达到的目的？”衡天珏说道。

“父王，孩儿没有什么目的。孩儿只是觉得，越族和华族，自古以来，就是兄弟之邦，是一衣带水的邻居。不管两族之间发生了多少恩怨，总还是邻居。是邻居，就要相处。总不能，两族一直带着仇怨过日子。这些人，我们也终不能关上一辈子。他们终有一日，也要离开矿山，回到家乡去。”

“届时，我希望，两族人的仇怨，能够缓缓。这次的中秋梨园戏，就是一枚缓解仇怨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