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进位（下）
暮色刚至，狭诋的帐内便已灯火辉煌，一派歌舞升平。
狭诋坐于上位，两位娇妾坐于身旁，下首有乐人或坐或跪排开阵式，丝竹声起，满帐悠扬。
只见檀木桌上流水般的珍馐美味，令人垂涎欲滴。狭诋左拥右抱，两位美人，一人敬酒，一人夹菜，或低声耳语，或高声调笑，满室春光，好不风流。
一抬头，却见帐门口站立一人，顿时身上一震，周身血液逆流。仿佛置身恐怖梦魇一般，不住轻颤。
“释……释鲁……”
释鲁闻言微微点头，款款起身，缓缓走近帐中。
“你……你怎么来了？”狭诋惊愕失色，牙齿止不住地颤抖。
释鲁不慌不忙，淡然开口，“咱兄弟二人许久未见，我来看看你，怎么不欢迎？”
“哦，不，不，欢迎，欢迎。”
狭诋赶忙秉退了左右两位妾室，又唤人重新换了碗筷，添酒加菜。待众人散去，帐内只剩下他二人。
释鲁这才强忍心中厌恶，虎步轻移，来至跟前，坐在了狭诋对席的位子。
“不知哥哥你今天来所谓何事？”
释鲁抬眼看了狭诋一眼，那锐利目光令他心中一顿。
接着开口，“没事就不能来么？”
“不是，不是，当然能来，当然能来。”狭诋心中懊恼，这释鲁年长他也不过几岁，怎么一见到他，自己就怂了。
“我也不兜圈子，今日我来是有要事要与你相商。”
狭诋纳闷，“有何要事？”
“我想你也知道了，瓯思病故，现如今夷里堇的位置空缺，我想最适合担任这个位置的人选就只有你了。但是你曾经拒绝接受，我派格鲁去请也未能请动，可见你去意已决，我也不勉强。因此，我与部内众人相商，大家决定推选萧易为夷里堇。听说你回来了，特意来征询你的意见，你看怎样？”
狭诋转喜为忧，心中早已火冒三丈。释鲁这个老滑头，这哪里是来与他商量，分明就是已经定好，来知会他一声。
虽然已经怒气填胸，但面上依然风平浪静，平静地开口，“不用问，我当然同意了，萧易的才能毋庸置疑，只是……”
“怎么？咱兄弟之间，有话直讲。”
“咱们家族自联盟建立之初，便有人担任夷里堇，辈辈相传，如今已是第七代。我听说可汗责令萧易组成亲军，任他为卫队长，此时如果再推选他为夷里堇，我怕可汗会把亲军收回。这夷里堇的人选不如从其他人中选出。我原本不打算担任，但如果部落需要，我定效犬马之力，你意下如何？”
释鲁暗自冷哼，“那亲军当中也并不全是可汗所拨调的兵马。再者说，这部落之中萧易的威望可是首屈一指。”
此话一出，令狭诋心内不安，释鲁这话分明就是说给自己听的。论条件他基本符合推选夷里堇的条件，可是由于常年在外，论支持者的人数和在部落中的影响力，他确实根基尚浅。
他转了转眼珠，端起酒杯，改换姿态，一脸巧意逢迎，皱起那黑皮老脸猥琐地笑道：“这还要哥哥您多多帮忙。”
狭诋之所以直截了当地向释鲁提出，正是看准了释鲁的心思。释鲁之所以让萧易来当夷里堇，不还是为了巩固自己于越的位置。他拿捏到这份私心，与其做交换，推选他为夷里堇对于释鲁只有益处没有弊端。释鲁如此精明的人，想罢不会不同意的。
果不其然，释鲁听了狭诋一番言辞，竟有松动之心。
可是话一出口，却有些为难，“我不是不想帮你，但是在部落中推举你的人太少了。”
“这还不是哥哥你一句话。”
“我！呃……喝酒喝酒。”
-----------------------------------------------------------------
我把那兔毫盏举到灯影下瞧看，“这杯盏真是美极。”
“萧兄喜欢，我改日送你一盏新的。”
“如此，先谢过沐兄了。”
沐子益抬头瞧了瞧天色，“释鲁大人去了有些时辰，但凭这喝酒交心，三言两语，我想恐怕难以说服狭诋。”
我点了点头，“是啊，人心不足蛇吞象，更何况他狭诋已有五成把握，怎可轻言放弃。不过我倒是想了个法子。”
“什么法子？”
我从袖兜中取出一物，如珠般圆润，似玉似石，通体殷红。拿在太阳下一照，通明透亮。
我炫耀着对沐子益说道：“成败关键就在此物。”
-------------------------------------------------------------------------------
狭诋和释鲁继续喝着酒，酒过几巡，狭诋心中有些把握，释鲁虽没明说，但也默许答应了他。
此时两人都有些醉意，言辞话语也随意了许多，酒意正兴，两人又换了大杯喝酒。
释鲁举起酒杯仰头喝下，不多时，便觉得胸中憋闷。只见他紧抓着胸口，面色苍白，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这突如其来的情景，令狭诋一惊，他不明所以地伸出手戳了戳释鲁，“你怎么了？没事吧。”
释鲁未答，只是一口鲜血，夺口而出。
鲜红的血，触目惊心，令狭诋不敢直视。他呼喊，唤来家丁，帐内顿时乱作一团。
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释鲁才慢慢转好。
狭诋擦着额头上的汗，“哥哥，你可吓死我了。”
释鲁虚弱地笑笑，“让你受惊了。我这是老毛病了。”
“我怎不知哥哥还有这毛病？”
“有四五年了，今日贪杯，酒喝得多了些，把这毛病勾了出来。”
“可曾瞧过医生。”
释鲁摇了摇头，“不瞒老弟，我这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医官早就叫我颐养天年，可这部落上下事事都让我操心。但愿这次推选夷里堇之后，我能解甲归田，安心养病。”
“哥哥，你是说你要辞去那于越之位？”
释鲁点了点头，“我本打算推选萧易为夷里堇，那这于越的位置到时就有你来当。”
狭诋心想：于越的权利可比夷里堇大多了，如果有机会当上于越，那何必舍大取小。
释鲁接着说道：“你放心，我回去就去说服他们，推选你来当夷里堇。”
“不不不，这夷里堇还是萧易来当最合适，这孩子从小就才智过人，不同凡响，我也非常喜欢他，这夷里堇就让他来当吧。”
“推选他？你不是说不可兼任吗？”
“呵，事在人为，事在人为。有你在，可汗那里肯定没问题。”
“如此说来，可是好极。”
------------------------------------------------------------------------
“噗……这玩意儿居然是用鹿血做的！亏你想得出。”沐子益把那红珠拿在手里瞧看，“那外面这一层又是什么？”
“肠衣啊。把鹿血装进肠衣，再扎起来，这血囊便做好了。”
“就凭此物，释鲁大人能骗过狭诋吗？”
“当然可以，趁他不备把这血囊放入口中，轻轻一咬，囊中鲜血便会喷出。”我把血囊拿在手里，心想这最佳道具奖非我莫属。
---------------------------------------------------------------------------------
中原的皇帝封爵授勋叫册封，与现代的宣誓就职异曲同工，但是契丹族继任夷里堇，要进行“燔柴祭天”，举行柴册礼。
燔柴生火对自然神表示崇敬，这是契丹人等游牧部落所沿袭的古老习俗。也是许多其他一些原始氏族部落曾有过的一种原始宗教礼仪。
一早，便有人在部落的中心处堆起了柴坛。
我在柴坛旁新搭建的高大帐内沐浴，沐浴之后，身着红衣，头戴貂蝉冠，坐于帐中。萨满法师念过祝福词后，又行祈福仪式。
礼毕，在族内贵族的簇拥下，骑于白马之上，待吉时一到，骑着白马走出。
此时众人一齐高呼：“夷里堇出来啦！恭喜夷里堇！”
柴册礼终于顺利举行。我正式成为达剌部的夷里堇，这一年我二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