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英灵祭
转眼三日光景，郴州城最近的来往行人们显得谈兴极高，处处可见三两郴人聚在一起，言辞间颇多兴奋之意。
究其缘由，自然与吕璟有关，郴连道翻修计划已经通过各方散播开来，再加上正好这个时候官家的圣旨下达，御笔亲封吕璟为从八品承直郎，一举拿到官场的敲门砖，不知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而这一切的吵闹，却都与吕璟无关，在和秦观请假成功之后，他就带着半车的功课，直接搬到了城北原来官营工坊的地界居住。
“大人，都准备好了。”李俊一身戎装，掌中握着新到手的八宝盘龙槊，威风凛凛的自屋外走来。
吕璟应了一身，同样甲胄在身，手中握紧复合弓，微微一笑，踏步向屋外走出。
运输队的招工已经完毕，所有新招到的人力都被吕璟下令集中在了窑坊的空置处。
而苏过那里和商贾豪富们的谈判也初见成效，商会的架子在逐渐搭开，越来越多的家丁护卫汇聚在郴州酒坊中，由吕方全权负责。
“通知田保副他们，辰时一到立刻出场。”吕璟开口吩咐了句，脚步继续向前，绕过一栋坍塌的屋宇后，一片新近清理出来的广场在眼前浮现。
广场约有后世足球场大小，最远处立有一张箭靶，下方则密密麻麻站满了此次周云清等人招募来的人力。
在广场最前方新垒砌的高台旁，还有一帮身份特殊的老幼妇孺安坐在那里，每个人都是一身白衣，衬托的整个广场气氛都凝重起来。
吕璟孤身一人，身背长弓，顺手拿起高台旁放置的铁皮喇叭，走到了高台之上。
开口的瞬间，广场上的目光已经尽数被他吸引，原有的吵闹渐渐被肃穆和沉重替代。
“诸位，想必大家如今对我都不陌生，今日我们聚集在此，是为了悼念那些随我一同征战大山，不幸身亡的牢城都保甲们。”
吕璟简单介绍了牢城都的来历，随后声音变得愈发低沉，慢慢说道：
“战士，当铁血无畏，我们搜集了通判吴氏贪腐案的关键证据，我们与瑶人争斗，与蛮族拼杀，没有落了我汉家的颜面！”
“我们，对得起保甲之名！请英灵！”吕璟的声音到了此处，已渐有些沙哑。
下方的众人尽皆沉默，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只是盯着台上的吕璟看。
而那些坐在最前方的保甲家属们，已经有人忍不住抽泣起来。
沉闷的鼓声在此时轰然而起，伴随着长长的号角声，牢城都保甲出动！
整整九十三人，尽皆身着崭新甲胄，手中兵器擦得锃亮，前进的步伐虽然并没有那么整齐，但那股自全身透露出来的杀伐气，却让全场寂静！
他们每人怀中都抱着至少两块以上的灵牌，黑漆漆的牌子上，白色的字迹显得分外亮眼。
吕璟此时没有再开口，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复合弓，目光掠过每一个人的面庞。
抬弓，搭箭，一气呵成！吕璟的脊梁似一条遒劲的大龙般展现力量，须臾间连射五箭！
箭箭命中靶心！下方的人力们来不及惊呼，那些威武肃穆的牢城都保甲，已经从他们身边走过！
“娘，那位叔叔怎么只有一条腿啊，他走的好慢。”寂静的场地中，忽然传来一声稚嫩的童声。
“秀儿乖，那叔叔虽然走得慢，不也一样很威武吗，答应娘，等你长大了，也嫁个像你父亲和这位叔叔一样的军士可好？”
“嗯，秀儿最乖了，可是爹爹好久都没回来了，他是不是不要秀儿了......”
沉默，场中只有绝对的沉默，没有人开口试图告诉这位叫做秀儿的小娘子，你的爹爹，大概再也回不来了......
保甲们在继续前进，渐渐越过人群，踩着鼓点向高台上靠拢。
广场人的人力们发现了更多肢体不全的保甲，他们有的断了手掌，有了少了整个臂膀，还有的，就如那秀儿小娘子所见的，只剩下一条腿在独自支撑！
可他们的头颅依旧昂着！即使面上的金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一刻他们都无愧于心！
他们捧着灵牌，踏到了高台之上，随着保副田魁的一声怒吼，尽皆单膝跪倒在地上！
“拜见都保正大人！”声音整齐而又响亮，似是要把天地都震碎。
吕璟走到了最前，静静看着这些曾经与他携手作战的保甲们，他赋予了他们生命里原本并不存在的意义，他也带来了，原本或许不会发生的别离。
“起！诵英灵！”吕璟大吼一声，嗓音已经完全嘶哑。
“大保长杜威！为争取全保离开，率队冲入烈火与敌搏杀，殒！”
田魁最先开口，喊出声的刹那，这个最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双目已经布满泪水。
老杜，你是好样的，咱老田这辈子能碰上你，值了！
“大保长孙正！奇袭排山瑶寨，不幸被敌人打落悬崖，殒！”
“小保长武威......”一个又一个声音自牢城都保甲们的口中诵出，到了最后，场中已经只剩下那些家属们嘤嘤的哭泣声。
“英灵虽逝，其志永存！没有他们，就没有我和牢城都的今天！”吕璟大手一挥，自有安排好的人手走到台上，将几个沉重的大箱子放下。
“以我大宋官家之名，我，都保正吕璟，在此立誓，必不使英灵再留一滴眼泪，我将照看他们的母亲孩儿，就如我的母亲孩儿，尊重他们的妻子，时常不忘对他们的祭奠......”
祭文并不长，但当每个牢城都的保甲都随着吕璟开始诵念，场中的气氛愈发肃穆。
“开箱。”吕璟念完了最后一段祭文，停顿了片刻，开口说道。
厚重的箱子被保甲们一一打开，瞬间亮瞎了场下人力们的双眼！
他们都是在最底层给人做工的贫苦人家，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是的，整整五个箱子，一千两崭新的雪花白银！兑换他们可是费了吕璟不少功夫。
周云清和李俊这个时候自保甲们走出，分别立在吕璟两侧，念出每一个死去保甲应得的份额。
立功的奖赏，死亡的补偿，给家属的抚慰，每念出一项，下方就要响起一阵惊呼。
而吕璟，则亲自将每一份银子，交到那些家属的手上。
哭声与惊呼声构成此刻场中最强大的旋律，家属们不再隐藏心中的哀伤，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背后有整个牢城都做支撑，不用再假装坚强！
而那些被招进运输队的人力们，这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对加入牢城都动了念想。
如果说只有此前的哀荣，他们或许还会犹豫或者推脱，可是再加上这些白花花的银子，有荣耀，更有实利，大宋朝就没见过这样的保甲！
银子发放完成后，吕璟代表牢城都亲自安排将家属们一一送回，场中就只剩下了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力们。
田魁在这个时候走到了台前，宣布了牢城都将从运输队中扩招的计划，赢来剧烈的欢呼。
随后，作为新任的牢城都执法官，李俊宣布了保甲的遴选制度，以及各项奖惩规则，又将原本的热烈气氛浇灭不少。
最后登台的是周云清，他将担任总教头的角色，和吕璟以及其余牢城都保甲一起，集中对这些人力们展开训练，最后挑选出合格的人选成为保甲。
每隔十日，他们都会和吕方负责的商贾护卫队伍进行比拼，胜者，赏百贯！
当然，他们还有几个十日去争取这百贯的奖赏，没有人能够确定。
吕璟只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彷佛已经嗅到了蛮人们握着简陋兵器，嘶吼着奔来的恶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