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亲国公主

都说七月的天变化无常，前些天还有不少人嫌弃这日头太毒，还没干活就出了一身汗，干完活汗水都干了凝结成一粒粒颗粒黏在贴身的汗衫上，那擦汗的毛巾倒是干得快方便擦汗。街头巷尾一些老槐树、梓树底下的阴凉地成了老叟孩童的好去处，或是背对着树干，看着来来往往的赶路人，或是围坐在一处，听着老叟说着他肚子里的奇闻怪谈。

那惬意悠然的趣味常常引得路人观望，暗暗感叹几声便是匆匆离去，而守城的士卒则是吃足了苦头，顶着太阳穿着一身布甲，虽说长官一再要求要严查来往路人，但是连长官自己都不知躲到哪个喝酒的好去处，底下的士卒也就放松了警惕，扒拉两下，便让一辆装着蔬菜的平板车进了城。

就在所有人都要热死的时候，一场大雨突如其来让这座城市冷静下来。冷静的很彻底，树荫底下除了水渍什么也不剩，路人依旧行色匆匆，不过有的撑着伞，有的则是浑身湿透，守城的士卒依旧叫苦连天。本以为一场雨过去了就过去了，却不料这场雨连绵不断地下了五天五夜，书塾甚至挂出了牌子，让学生好好呆在家中复习功课。

对于已经熟知《论语》等功课的人，这几天无疑就是一个假期。以往遇到这种情况，赵政总是满心欢喜地喊上陈子页和公孙玉穿过湿漉漉的大街小巷，跑到养心湖去，三人不管不顾绕着养心湖欢声笑语跑跑跳跳。但是这几天赵政被管家赵皮看得死死的，出门还有四个侍卫前恭后拥，别说顶着雨跑到养心湖，就连淋点雨四个侍卫紧张的要死。

赵政颇为无奈，最后只好整日都待在响堂山上琢磨着卫庄所教的速成的心法口诀。虽然山上也很无聊，但是能享受一下来之不易的清静对于赵政来说真的是一种奢求。

同样是悠哉悠哉，赵子欣就要轻松许多，至少她不用面对那么多人的虚伪，毕竟眼前这个男人无需对任何人恭维。但世间事谁又说得清呢？谁又能坦坦荡荡地面对其他人做到心口如一呢？

“王兄，这些便是赵政在书塾里进学的记录。”赵子欣空灵的嗓音在雨中晕开，染出一道沁人心脾的淡雅，少女低下头去看不到她眸中是喜是忧，“从赵政来到书塾以后，书塾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他张扬跋扈，看不起任何人，不管身份高低贵贱，他的骨子里就是高高在上的傲，所以他到处惹事。但是后来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他变得极其内敛低调，不与人争论，夫子见他如此也不多做理会。”

“再后来，他变得更奇怪了，不是低调，而是卑微，他把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可以讨好其他人，即使受到别人的欺辱，也是没心没肺的。”

赵丹没有看赵子欣呈上来的记录，歪着脑袋眯着眼静静地听着，半晌才缓缓开口说道：“王妹啊，你觉得这天还会下多久的雨呢？”

听到这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赵子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抬起头愣愣地望着赵丹无悲无喜的面孔，头一次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很遥远，含糊回答说：“可能会在下几日吧。”

“那你觉得这天还会放晴吗？”赵丹不在意少女满是困惑的目光，踱步走向殿外，并示意让赵子欣跟上。

“不管雨会下多久，天总会放晴的。”

“哈哈哈！”

“王兄笑什么？子欣说错了吗？”赵子欣蹙眉回顾自己所言，并没有什么错误，娇嗔道，“难道雨还会一直下下去不成？”

“子欣啊，你说的没错，不管下多大的雨，天还是会放晴的。”赵丹踏入前庭，此时雨依旧很大，积水有一寸深，没等侍女护卫上前，赵丹就让他们待着别动。赵子欣抿了抿唇，褪去鞋袜，赤脚跟上赵丹，冰凉的雨水顺着发丝流过脸颊打湿了衣衫，脚底传来略微刺骨的寒湿，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你觉得赵政这个人怎么样？”赵丹站定，双手负于身后，低着头看着积水倒映出自己的面孔被雨点滴滴答答地打乱。

“王兄这话是何用意？子欣不敢肆意揣测。”

“你无需担心，这天地间就你和孤二人，出之你口，入之孤耳，决计不会有第三人听去。”

“王兄说笑了。”赵子欣拭去粘在睫毛上的雨珠，抬起眼皮，定定地望着赵丹，开口试探道：“上有天知，下有地知，四荒有神鬼，八方有妖魔，怎么能说只有二人呢？”

“呵呵，天地神鬼之说吗······王妹不是最喜欢那儒家学说吗？居然还信那牛鬼蛇神骗小孩子的把戏？”

赵子欣听闻一声嗤笑，冷得有些发白的小脸“噌”的一下羞红了，小手也不知该如何安置一个劲地拨动着耳旁垂下的几缕发丝，辩解道：“谁说儒家弟子就不能讨论牛鬼蛇神了？没有鬼神，那天上为什么会下雨？为什么会打雷？为什么会刮风？”

赵丹苦笑一声，转过身来，看着浑身湿透的赵子欣，回答道：“你问的问题孤都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孤就是相信天地间没有鬼神。你们儒家不是有句话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不就是说你们君子不要轻信这些神神鬼鬼的。”

赵子欣瘪了瘪嘴，偏过身子，举起一只手，掌心朝上，五指张开，雨水在掌心停留下一片积水，然后猛然发力握住积水，献宝似的将手伸到赵丹面前，缓缓摊开拳头，手中只剩下几滴水珠，接着赵子欣巧笑嫣然道：“王兄，且不说那句话是不是不轻信鬼神的意思，单单这个问题又如何解释？还有王兄忘了子欣是怎么成为亲国公主的吗？”

赵丹陷入了沉默，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面对少女的俏皮憨娇，他犹豫片刻才回答道：“王妹自幼聪慧，深得王叔的教导，孤打不上你的问题。但还是那点，孤不信神鬼。”赵丹赶忙打手势打断少女想要反驳的冲动，继续说道，“其实，孤之前也信神鬼学说。响堂山上的明月道观就是孤派人搭建的。但是秦军给孤上了堂课，让孤彻底明白天地间没有鬼神。当年，秦军兵临城下，邯郸已是摇摇欲坠之势，孤试图组织兵马反击秦军，缺屡战屡败，最后导致城中粮草无多，士卒皆伤。”

“那段时间，孤求遍了神鬼，但是没有用。邯郸还是那个被围的邯郸，孤还是那个即将亡国的大王。这时候，王叔站了出来，他征兵征粮，借兵借粮，硬生生凭一己之力扭转了神鬼都改变不了的局面。那以后，孤再也没去过明月道观。而王叔也因此被奉为守护神。但你也知道，王叔哪里是什么神啊，他就是一个人罢了。”

赵子欣不是第一次听起义父当年的事迹，但每次听人提起都会有种热血喷薄的澎湃。甚至都忘了一开始的话题，也没怎么听赵丹后边说了什么，只是懵懵地答应几声，心中勾画着当年的宏伟。赵丹一眼就瞧出她心不在焉，也没生气，交代几句话，就让赵子欣回府了。

看着赵子欣渐行渐远的身影，赵丹长叹一声，低声说道：“哪里有什么牛鬼蛇神啊！”

许久，一个侍女实在担心出了什么差错，就撑着伞上前，轻声问道：“大王？公主已经走远了。”

“嗯。对了，现在传乔大夫，就说孤因伤寒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