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风与雷

徐光启站在王恭厂住宅区的一片废墟之上，心里凉了半截，这里的近百座宅子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只留下还在滋滋冒烟的断木和已经烧焦的尸体。

被扣押在这里的一百二十多名王恭厂的督造、将作、制作几乎都被烧死在自己的屋子里，只有八九个人逃出生天。

这就是明目张胆的谋杀。

昨天孙相和冯相两人才将王恭厂军械流失一案上呈皇上，皇上下诏由内阁的冯相负责，兵部、陆军部、工业部、内务部、刑部、大理寺一并勘问王恭厂人犯，查实军械流失之事，结果晚上就报来王恭厂大火，被扣押的一并涉案人员几乎都被烧死。

一同被烧掉的还有之前内务部和陆军部联合调查时查勘的账本以及有关流失军械的初步调查案卷。

可以说，一场大火，有关此案的所有细节都被烧没了。

“昨晚负责在此监视的人是谁？”

徐光启看着眼前低着头的禁卫军第三团团长杨永，喝问着。

“负责此地巡逻警戒的是第二连连长何道远。”

“他人呢？”徐光启看着杨永，“把他给我叫来。”

“他在昨晚的救火过程中冲进火场，没出来。”杨永支吾着道。

“呵，”徐光启冷笑着，“你查问过火情了吗？”

“问了，看守的士兵说那些人在屋子里用火炉子，结果把四周都点着了，火势很大，一时半会没救过来，何连长救人心切，结果也葬身火海，以至于整个第二连都失去了指挥，延误了救火的时机，再加上又是半夜三更，我们也的确是疏忽了，等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

杨永说完，看了一眼徐光启道：“徐大人，这事咱们的确有责任，还请徐大人责罚。”

“你的确要责罚，可是不是由我来责罚，来人！”徐光启看了杨永一眼，冷笑了一声之后便朝身后的两名士兵喝了一声。

“立刻把杨永送到内务部，由内务部调查局的人查问此事！”

“大人？”杨永立刻愣住了，接着双拳一抱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在下是皇家禁卫军所属，理应由兵部和陆军部查问，怎么要去内务部？”

徐光启瞧都不瞧他一眼，他环顾着四周的废墟，缓了口气道：“这件事已经不是兵部和陆军部能解决的事情了，你等着吧，这件事不查清楚，你怕是没办法离开内务部调查局了。”

杨永也不说话，他是知道内务部的厉害的，进了内务部的人很少有人能够平安无事地出来，他也不说话。

士兵们二话不说便将杨永押住，杨永一脸丧气，却不得不向徐光启抱拳，然后转身便跟着士兵离开。

徐光启望着杨永离开，叹了口气，接着往前走了几步，眼前正是一座已经被烧塌的宅子，大火过后，一片狼藉，虽然尸体已经被人搬走，但是依然可以闻到浓烈的焦臭的味道，宅子里只剩下断壁残垣，还有一些桌椅的残骸。

“徐次长，”便在这个时候，几个身穿蓝色锦湖缎子的公人走了过来，为首的戴着蓝色的软顶官帽，他走到了徐光启面前，向身为陆军部次长的徐光启敬了一个礼。

“你们来了。”徐光启摸了摸一处还在冒烟的断墙，接着拍了拍手，出了口气。

“宋局长今天早上就知道这件事了，他昨晚在内阁向冯相和孙相汇报之前杨委员的调查，今天早上禁卫军报告了之后，孙相和冯相就命令局长和大理寺、刑部一起调查此事，他就派我来了。”

“嗯，”徐光启点点头，“我记得你叫欧阳觉吧。”

那个年轻的干员立刻点头，他道：“是的，徐总长的记性可以说是真的好了，在下正是欧阳觉，隶属内务部调查局天津卫站，上次在内务部的的宴会上与次长有过一面之缘。”

“嗯，我记得，当时宋局长还说你是他们调查局最厉害的干员了！”

“是局长抬爱我，”欧阳觉躬身一礼，“这次杨委员调查王恭厂兵工厂军械流失一案，宋局长怕有什么差池，就让我从天津卫赶过来，这几天我一直奉杨委员的命令在收集王恭厂的卷宗，结果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徐光启叹了口气，接着道：“难为你们了，结果这一场大火，那些账本、卷宗全都被烧掉了。”

欧阳觉一听这话，嘴角边突然露出了一道诡异的弧线，他四周看了看，接着走到了徐光启面前，低声道：“次长，这件事我倒是有些话要讲。”

徐光启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脸得意，一开始还有些不解，但很快他便突然醒悟，忙道：“账本和卷宗你们动了手脚？”

欧阳觉笑着，接着低声道：“这件事也是宋局长吩咐的，他当时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便向杨委员报告，将这些账本和卷宗的原卷全部保存在内务部，另外再誊抄一份保存在王恭厂，以应对意料之外的事故，没想到还真是用上了，知道这件事得也只有杨委员、宋局长和在下了。”

徐光启立刻大喜过望，便道：“既然如此，那就立刻把这些资料递送内阁吧。”

欧阳觉愣了一下，接着便笑着道：“次长，现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吧？”

徐光启也愣了一下，接着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件事情已经不单纯是王恭厂军械流失的案子了，而是搭上了一百多条性命的大案了，昨晚那场大火针对的就是卷宗、账本和所有相关人员，显然是有人要杀人灭口。

“我已经报告了总统事务府和内阁，一会我会把剩下的那八九个人带走，”欧阳觉接着又从身后的一个下属的手中拿过一个袋子，然后从里面取出一枚箭簇，箭簇已经被烧得焦黑，“次长，这东西是我们从其中一个死者身上找到的，相同的箭簇至少还有六七枚，昨晚上这场火不但有人纵火，还有人借火杀人。”

徐光启立刻接过那枚箭簇，这箭簇打造得相当锐利，显然并非是一般人持有的。

“这些箭簇都是一等一的利器，这应该是官家才有的东西才对，”徐光启看着手中这些箭簇。

“我们已经查过了，这些箭簇都是登州兵工厂制作的，但不是给陆军使用的，”欧阳觉将袋子递还给一旁的下属，“这些箭簇都是专门外销的兵器，但是这样的箭簇每年都出口几万支，因此我们现在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只能等登州兵工厂方面来人鉴定。”

徐光启点点头，接着道：“这件事先不要公开出来，如果被御史台和给事中们知道是登州兵工厂的兵器杀了人，那这件事情就会直接波及兵工厂、陆军部和总统事务府。”

欧阳觉自然是心里有数，但是这次总统事务府和兵部的冲突是在所难免的了，他看着徐光启道：“徐次长，今天早上冯相已经派人拿下了兵部武库司的郎中廖虎城，执行的是锦衣卫，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被移送到内务部了。”

徐光启长出了一口气。

“这样说来，冯相是已经说服了孙相，要调查兵部了。”他喃喃自语了两句，摇了摇头，“如此看来，接下来便是朝廷里的风雷震动了。”

“徐次长，朝廷有没有风雷震动咱们内务部不知道，但是这次负责调查兵部的可是冯相，这要是查出来什么事情，徐次长，我的意思，现在张帅不在京师，卢次长在朝鲜，您是陆军部最高长官，内务部了，严公还在海外，宋局长和我都希望您能够坐镇，希望您能够和朝廷说一声，最好调动一部分近卫军官团进入京城协助我们内务部，我们实在是不太相信禁卫军了。”

欧阳觉低声说道。

徐光启出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内务部调查局的人，点点头道：“这件事我会和内阁提一下的，就看内阁是不是愿意了，这件事情牵扯极多，我也要和在南京的张帅商量。”

欧阳觉叹了口气，便也不说话，便往后退了两步，接着行礼。

“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徐光启也立刻抱拳还礼。

眼见欧阳觉离开，徐光启立刻叹了口气，接着转身看了看满地废墟，心里开始忐忑起来。

一场风暴即将开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