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年后

冬去秋来,杨柳吐绿,温暖的春风后面跟着夏日的烈阳,远处的麦田中,金黄色的麦子连成一片,就像一片金色的海洋,海洋中,有几个“渔民”正在弯腰收着麦子。

一个瘦高的大男孩,约莫十四五岁年纪,穿着农夫们常穿的粗布汗衫,与周围农夫不同的是,他竟然在这炎炎夏日,还穿着长袖长裤,笔直的身段,乱蓬蓬的短发被汗水打湿,变成一缕一缕,汗水从俊俏但是略显苍白的脸上流落下来。刚毅的眼神,眺望着远方。

这个男孩,正是五年后的阿强。

远方,一个穿着雪白劲装的年轻姑娘,梳着一条长长的辫子,背着一把精致长剑,长约三尺,剑柄和剑鞘通体雪白,剑柄末端连着一条长长的剑袍,亦是雪白色,手里提着个篮子,哼着小曲,悠然而来。

看见这个姑娘,阿强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阿强,看,梅姨做的肉包子,”与五年前相比,清脆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温柔,仍旧雪白的皮肤,配上雪白的长裙,又一次让阿强看得呆住了。“阿强,发什么愣呢,快接过去啊!”

“哦……好的……”阿强说话声音变得像男人那样浑厚了,但仍旧有些吞吞吐吐。

“这可是梅姨专门给你做的包子,连我都没吃到呢。”阿珍坐在阿强身边,撒娇地说。

“给……你……一个……”

“讨厌讨厌!”阿强刚要抓包子,被阿珍拦住,“干完活没洗手,包子都被你抓脏了!”

“对……对不起……”阿强用带着泥土的手摸了摸头。

“快去,快去,还不快去洗手!”阿珍轻轻地推打了阿强几下。

大树下,树荫里,两个年轻人坐在一起,每人手里拿着个包子。

“对不起,阿强,你的寒病,这么多年也没能治好。”阿珍怜惜地看着阿强。

“没……没事……”阿强嘴里嚼着包子,“每……每个月……抗住一天……就好了……”

“爹爹说,我娘练的武功,好像就和寒气有关,”阿珍把吃剩的半个包子塞进阿强手里,“等我上了大雪山,变得像我娘一样厉害,我回来帮你治病。”

每当提到娘亲,提到大雪山,阿珍都是一脸骄傲的神色。

“哦,对了,”阿珍突然想起什么,“爹爹还说,他虽然不懂武功,但是感觉你那小人书可能是一种极其厉害的神功,说不准将来你比我先成为大侠呢!”

“大侠……没想过……”阿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倒是……有点力气……种地……快一些……”

“讨厌啦,我说大侠,你非说种地!”阿珍用手锤了一下阿强,“将来,咱们两个人都是大侠,一起去闯荡江湖,除暴安良!”

阿珍越说越兴奋,“咱们叫什么好呢?黑风双煞?呸呸呸,不好听。雌雄大盗?呸呸呸,怎么成小偷了。黑白双侠?不对不对,你比我还白……”

“阿珍妹妹,你果然在这!”一个华服青年,肥胖的身体,肥大的手里拿着个蛐蛐笼,吹着口哨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个梳着小辫子点头哈腰的青年。

“嗯?你是谁?”阿珍不认识这个人。

小辫子站了出来,挺起胸膛,“阿珍,你不记得了?这是我老大呀!”

这个青年,正是曾经给阿强吃狗食生肉的华服,几年前,随着父亲一起搬家到北平生活,今天不知何故回来了,想来,与阿强已经五年未见了。

“阿珍妹妹,我和爹刚从北平回来,马上就过来看你了,”华服挺着个肥胖的肚子,油腻地说道,“这个病恹恹的家伙是谁?”最后这句在问小辫子。

“老大,你猜猜,这个家伙,咱们五年前可是熟悉得很啊!”小辫子有些幸灾乐祸。

“滚蛋,我讨厌猜,快说!”华服一巴掌拍在小辫子头上。

“是,是,老大,他是小叫花啊!”小辫子摸着头,谄媚地赔笑着。

“小叫花?哟哟哟,原来是你啊,五年没见,我还真有点想你!”华服不怀好意地看着阿强。

当阿强得知眼前的人是当初的华服之后,就在偷偷地往后躲,此时已经快躲到树后面了。

“你别乱来啊!”阿珍又一次用娇小的身体挡在了阿强身前,“当心我喊我爹!”

“你爹?”华服一脸不屑,“哈哈,当初我爹娘去你家提亲,你爹仗着有钱敢拒绝我们,这次我们回来,就是要代替燕王殿下,来挑选壮丁,改成军户,保家卫国。依我看,你们家,就很适合嘛!”

难怪华服现在更加嚣张跋扈,原来是他们家傍上了燕王。

“你……你敢!”听到军户,阿珍底气也不足了。

时值明朝初年,太祖皇帝朱元璋驱逐蒙古人,一统天下,建立了不世基业大明王朝。为了便于管理,将居民划分为四种:民户、军户、匠户、灶户。军户专门承担兵役,平时种地屯田,有了战事要随军出征,并且,军户是世袭制,即,一人当兵,后世子孙世代当兵。所谓“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这个制度,看似美好,实则从建立之初,弊端就开始展露水面了。

首先,军户最大的弊端就是世袭,世代不能脱离,外面普通百姓种田或者经商可以发财,而军户除非恩典,否则永世不可脱离军籍。

并且,军户种田的征税率,比普通百姓的农田要高得多,往往辛苦了一年,结果依然是饿肚子。

最让阿珍担忧的是,军户往往要离开原籍,前往遥远的卫所当兵,还要带上家眷随行,留在家里这些田地,大多会被充公,古时交通又不够便利,卫生环境差,远途出行往往伴随着病痛,途中生病或者死亡,极为常见。

明朝开国功臣宋濂,家里有一位女性,丈夫被人陷害,在狱中绝食而死,家中只剩寡妇宋氏以及年幼的儿子,被判决押往云南充军。途中,宋氏年幼的儿子不堪颠簸,病重而死。

可见,军户的地位,比普通百姓还差。难怪一提到军户,让阿珍如此害怕。

所谓燕王,是太祖皇帝的第四子,名曰朱棣,被分封至北平。

“哈哈,你看我敢不敢!”看到阿珍害怕的样子,华服更加得意了。

“阿珍妹妹,咱们的事一会再说。你过来!”最后三个字是对阿强说的。

阿强一愣,虽然这几年受到阿珍照顾,生活很开心,但是五年前华服的淫威仍旧刻在阿强的脑海里,现在看到他出现,不由得内心害怕起来。

“说你呢,想什么呢!”这五年华服没在,小辫子几人也收敛了很多,基本不敢来欺负阿强了,现在老大回来了,他也嚣张了许多。

“阿强,不要过去!”阿珍用娇嫩的手拉住了阿强有些颤抖的胳膊,此刻阿珍由于紧张,没有发现阿强的身体开始逐渐变得冰冷起来。

“过!来!”华服狠厉的一字一顿。

阿强的脸色越发苍白了,不自觉的,脚步开始往前移动。

“不要过去!”阿珍急得抱紧了阿强的身体。

“你去拽住她!”华服对着小辫子说。

小辫子紧紧抓住阿珍的手,“你放开我!你放开我!”阿珍急得哭了出来。

“过来!”华服又说了一遍。

没有了阿珍的阻拦,阿强颤抖着慢慢挪到了华服的面前。

“嘭!”没有一丝犹豫,华服一脚踹到阿强肚子上,这一脚动作迅疾刚猛,不像一个普通百姓的动作,更像是一个练家子。

“啪!”阿强直接被踹得趴在了地上,身上的粗布汗衫,沾满了泥水。

“不!”阿珍凄惨的声音。

“过来!”华服语气里充满了戏谑。

阿强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原本刚毅的眼神逐渐恢复了空洞,仿佛五年前那个小叫花,又回来了。

“爬过来!”华服继续道。

双膝跪地,双手撑住上半身,靠四肢一点点挪动。——非常熟悉的动作。

“阿强!不要!”阿珍挣扎着,同时已经泣不成声了。

一步,一步,挪到了华服面前,“嘭!”华服一脚踩在阿强的头上,头被踩进泥土里,本来干净的脸上,时隔五年,又一次沾满了泥泞。

“这就对了,”华服不屑地看着脚下的阿强,“你永远是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