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无辙亦无奈
苏无辙动气地将那书狠狠丢在地上，散了页骨。
可看见书页散了，又心痛地蹲下来：“说就说，不能等等吗？”
他怀中那本散了页的书，上书几个字：露水情缘。
“我……前世是被杀的……”苏无辙背对着青奴蹲在地上，看不到神情如何。
“你前世不是被踩死的？”
“我是说再往前一世……”
青奴蹲下帮他一起捡书页，“原来你曾入轮回。”
“那时，我还是个刺客，一日得了命令，去刺杀邻国公主。”苏无辙将青奴手中的书页拿走，两个一起站了起来。
青奴感叹道：“没想到你一身武艺，轮回后却成了个无用书生。”
苏无辙也无奈笑道：“且我因为是个书痴鬼，身子弱，哪怕尚且记得些招式，却也用不出来，既不能保护自己，也无法保护别人。”
“鬼各有命，你也不必这般难过。”青奴好心安慰道。
“那公主好心，命人将我放了。”
青奴找了张歪斜椅子坐下，“你去杀她，她还放了你？”
“我也曾无数次以为是场梦，那被外界传言最狠心的公主，亲口与那侍卫说‘放了他’。”苏无辙陷进久远的回忆之中，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看着青奴一张满月酥面，眼里有什么在闪动。
青奴被他直直看得不好意思，问道：“可你还是死了……”
“怀恩……我听你向阎罗问起这个名字。”那一世苏无辙是个冷血的刺客，虽然儿时也曾想着读书济世，可家境落魄，家父早亡，家母多病，走投无路之下，进了杀手组织，靠别人的鲜血来供养自己的娘亲。而他死后不久，他那可怜的娘亲因病和冻，死在了简陋的家中。
“怀恩，就是侍卫哥哥。”青奴心中泛起隐隐不安。
“我从公主府出来，就被侍卫带到了都城外一隐秘树林之中，他拔剑那一刻，我没求饶，只问了他的名姓。他说——”
“不要说了，不会是他！”
“我娘亲是因为生我而得的病，从我放下良知干起杀人的勾当时，我从未后悔，只因每一滴血，都化成了我娘亲的药汤。被抓住时，我已经没有了希望，可……是那公主给了我希望，我从没感激过谁……可我的全部，都被他毁了……想到我曾把他当朋友接下他的嘱托，陪你去太山，我就心里不舒服！”苏无辙强忍着泪水，双手紧紧攥住那本让他躲避全部心事的书，“可你救了我，不止一次……”
“不是他，我说了不是他。”青奴还是重复着这句话。
苏无辙叹了口气，“我没想让你信我，更没想过报仇，只是……你要防着他，如今他没有前世记忆，为人如何暂且不提，当时，那个叫怀恩的，却是实打实地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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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尽孟婆汤，我已不知来路，生死簿也判不得我的功过……”
青奴返回烈火狱时，主簿等鬼官正巧回来，识破了楚沧不过是个没有官衔的生人，漫天要价了开。青奴却一反常态，对方说多少便给了多少，将身上的银钱全部掏空给了他们。
等楚沧想着再问一下火丸之事，对方却将他们赶了出去。
牛头鬼差被留下，他们两个往阴司给安排的住处走去。
“你在念叨什么？”楚沧见她魂不守舍有些担心。
“鸦鸣深处，刚醒来时，我觉着心内苦痛，想去孟婆处讨一碗汤来喝，路上遇见了刚喝完孟婆汤的女鬼，这是她哼唱的。”
“所以你没喝？”
“绿豆糕的甜，胡饼的香，三尊五宝汤的尊贵，还有你……我如何敢喝……可，也许我当初应该喝的。”
不远处黄泉正潺潺流淌，青奴行过鬼火荧荧处，仰面侧躺在泉边，一条藕臂浸没在泉水中，另一条拖在地上，长袖之中滚落而出的白瓷酒瓶中有几滴骨醉落在地上，引出几条黏腻的馋舌头来，疯狂地舔舐着。
楚沧这才意识到青奴饮了酒，随即皱起了眉头，靠近泉边想将她拉起来，却听她说：“人死了都会去善孽台那镜子前照一照，断善恶，明是非。”
楚沧道：“那也是好事，好人好报，恶人恶报。”
青奴望着他拉住自己的手指，化成一缕青烟盘旋着，在他的剑上打着圈，登时剑上都是酒气，而后她又化作手掌般大小的人儿，坐在楚沧肩头，用醉话絮絮叨叨，气息凉酥了楚沧，耳畔的肌肤起了涟漪。
“我们回去罢。”青奴的双腿在楚沧肩膀上随着他的步伐而摇晃，像倒映在水中的月，被蠢猴子捞了一把。
楚沧虽不知道她缘何如此，但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顺着她的意思往回走。
“为什么要还魂呢？”青奴问。
“可能尚有没花完的金银，没娶到的美眷，需要奉养的双亲。”楚沧将她那巴掌大小的身子扶正，防止她醉醺醺掉下去。
“你说的哪里有半点恶鬼的样子，不应该是没报完的仇，没害完的人吗？”接着说起往年七月，鬼门关大开，万鬼奔腾的壮观场面，“我身处鸦鸣界，却是羡慕他们，能回人世看一看，若不是这次鬼门关大开，我也没办法混出去，找到你……”
楚沧见她又提旧话，迟疑着问：“如果，我不是你那侍卫哥哥，你还能留在我身边吗？”
青奴摇摇摆摆打着酒嗝，“你会护着我吗？”
“会。”
“全天下都说尽我的坏事，你仍信我吗？”
“信。”
“那你……会编长命缕吗？”
“我可以试试，那又不难。”
“那也许……”青奴轻轻将头靠在楚沧的侧脸，火与冰的相触，让两人都全无防备地心动，“也许你不是侍卫哥哥，也很好。”
这一夜，楚沧梦见了市井酒肆中，醒木拍案，说书人道：“一切皆从各国多年止戈说起，周皇决议向天献祭和乐公主——”
下面的布衣看客，一手持二色腰子，一手胡乱摆动着，趁醉闹腾，“你说得不全，中间还差了好大一段呢！”
梦醒时，楚沧发现自己耳畔聚集了一汪泪泉，“好久没梦见儿时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