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时运常不济
晴光之下，冬日无雪。
葛桓接到皇上口谕之时，还在远远望着那些世家子弟往祭祀坑中投掷些残肢断臂，其间嬉笑怒骂好不快活的模样。
长宁消息来得晚，世家子弟还不知道树倒猢狲散的下场，纵然贵妃有孕，可尚书已逝，派系丢了主心骨，再也拼不回往日的荣华。
“班师回朝”四字刚宣读完，就听后面有人怪叫了一声——有个世家子弟不知被谁推了一下，抑或是自己身子不稳，竟直直掉进了祭祀坑中。
残肢断臂活了一般，将他牢牢困住，那腐败的尸水不多时就将他淹没。
等大家反应过来要救他出来时，却是晚了。
救人的时候最积极的就是大胡子，只见他不顾死活地跳进了大坑边缘，生怕别人抢了功一般，一手往出拉，一脚往里踹，给围观的都看傻了。
只有葛桓微微笑了一下，懂了自家兄弟的想法，没管这闹剧，一个人默默往中军大帐走去。
回长宁后，他如何保住楚家军，却是还没办法。而楚沧又死生不明，更是令他忧心。
还有……近长宁时路过柳坞，不知酒娘可否还能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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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龟这一咬，让楚沧嗅出些许风雨前的宁静。琢磨着楚家军大概何时能回到长宁，心内便慌起来。
“这心术不正的家伙，肯定憋着坏呢。”嘴里不断念叨，手上倒是没停。
桃六见小山上佩着长命缕，愈看愈觉眼熟，“和我编得好像，但这手法从来也不是我独创的，大多都是这样编。”
楚沧想起自己还欠青奴一条，便求教，“桃姑娘教教我。”
桃六不是看不出来他和青奴之间的情愫，但人鬼殊途，她也觉无望。
“又不是什么难事，从前我也教过人编这东西，可他手笨，学了好久。且他心急，这东西越急越难上手。”
楚沧一边听着，一边有样学样，可被桃六一语中的，不是断了线，就是乱了套，越乱越急，他想着快点编好，快些送她。
桃六在他第三十次失败时念叨：“我这嘴啊，以后可不敢乱讲了，一共就教了两个，一样的手笨。”
楚沧无奈地看着手中一团乱麻，无奈道：“我倒想会会那位仁兄了，他最后编出来了吗？”
“倒是编出来了，也是个有韧性的，从前我只道他是个府中打杂的小伙计，经此一事才知他也是个有能耐的。且不说这编长命缕，后来回想，他自从进了公主府，交给他的事，从来都办得妥帖。”
“他也是从宫中来的？”
桃六摇头道：“他是公主捡回来的。”
“捡回来的？”
“公主那时和怀恩吵架，她让怀恩带她走，怀恩不答应，那时还以为他为长远计，原来他从未想过带她走……一气之下，公主自己跑出了府。”
“既然出了府，那是被抓了回来？”楚沧料想官兵巡逻也不会放过他。
“公主是自己回来的，糊涂……若是当初跑了，也没后面这些事了。”桃六觉着自己当真老了，频繁地叹气和唏嘘。
“因为那小伙计？”楚沧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桃六催促他手上动作不要停，不然又要编乱了，“她是不说的，只说外面无趣。后来我是问的小伙计，他倒是个单纯的，对我不曾隐瞒。”
“桃姑娘你看看这条线，翻转过来对不对？”楚沧被线缠住小指，艰难地向桃六寻求帮助。
“对，你把指头抽出来就行了。”
“小伙计说了什么？”
“他一开始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只问他们如何相识，都谈了什么而已。他说自己是个流民，也是个时运常不济之人。和公主初识于雨夜，他差点饿死，偷吃了别人的供品，肚子涨得老大，躺在地上疼得直打滚。是公主路过，给了他一碗热汤面。”
楚沧停下手上的动作，喃喃道：“原来是他……”
“等他好了，公主本打算继续逃亡，却因为他这家伙乱说话，让她改变了主意。”
“他说了什么？”
“他说不用怕，也不用担心，爹娘死前告诉他，只要坚持活着，等到和乐公主祭天后，一切福泽都会降临，再苦的百姓都能熬过去。”
“她是他的希望……”
桃六帮他整理了一下那长命缕的乱处，“她知道这不过是人皇安抚天下的借口，她说她想证明，她不是什么希望，她只是个凡人。而只有回来，才能证明。”
“后来呢。”楚沧眼前出现了一丝幻意，他手上多了一双更粗糙些的手，大小同他一样，帮他整理五色彩线，让他顿悟了一般，竟自己编了大半。
桃六惊喜地看着他，“成了，你这悟性可以。”
后又低首道：“后来，小伙计知道了她就是自己口中该去赴死的公主和乐，心中自然懊悔不已。他说比起神啊仙啊的，真正救了自己的是这个女子。”
“天下兴亡，全在一个女子身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如今想来，周皇本是个缓兵之计，但他如何想法，也不得而知了。”
周皇……
楚沧想起地府鬼市，若是能去亲口问一下周皇当时的真相，不比如今乱猜得好。皇帝如何想的，终归应该去问皇帝。
青奴从门外进来，手里依旧端着给楚沧的饭菜，近日她好似更愿意往灶房里钻，也很少和他们共处。离了长命缕，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虚弱。
桃六见她如此，心疼地红了眼眶，“我如何能让公主这样辛苦，都怪我这身子，做了鬼也这样不中用！”
倒是青奴一脸坦然，好笑地看着对方，“姐姐在这里乱讲什么，我哪里是什么公主，周都没了，且你们从前都不让我钻研厨艺，难得有个吃不死的人出现，我正好拿他练练手。”
桃六闻言这才破涕为笑。
楚沧接过来饭菜，依旧是看不出原本食材的模样。这次他没急着吃，而是将手中的长命缕缓缓打结，而后将青奴的手拉起，戴在了她的手上。
“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