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拾肆章 两不耽误 (下)

1969年1月17号,IBM遭遇反垄断起诉。

“这叫计划没有变化快!”范含把腿搭在桌子上,摇头晃脑的说,“沃森老爷子盘算了这么久,到头来不是照样实行不了么!”

“看来当初你就看准了,所以才决定什么都不干?”蓝蓝问,“还号称以静制动?”

“还不知道他们出什么招呢,我怎么干?”范含反问,“别看文件里面一条一条都列出来了,等到了底下人手里,干起来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蓝蓝说。

“这个形容很不确切。”范含评论。

反垄断官司可不是那么容易了结的,少说也得打上几年。看来一时半会IBM是没心思抄袭模仿了。

“过时不候……现在不抄的话,以后就没机会了。”范含继续扔飞镖,正中靶心,“到时候你们唯一能做的事,可就只剩下纯洁的以四十五度角仰望我了。”

所谓IBM的垄断,就是硬件和软件捆绑销售,不买还不行。

虽然名义上,IBM已经把软件和硬件分成两个彼此独立的部门,分别销售。不过实际上,软件部门不会针对其他公司的产品开发软件;硬件部门则更狠,不对其他软件公司提供技术支持也就罢了,甚至还威胁说不对使用其他公司的软件产品的用户提供技术支持。

是可忍,孰不可忍。

现在好了,被司法部一告,老实多了。

即便如此,由于当前可供选择的产品不多,到头来用户还是要买“IBMXXXforIBMOS/360onIBMSystem360Architecture”。

“就让我们来迈出这打垮IBM软件部门的第一步吧!”范含豪气万丈的指示,“为了实现让IBM成为我们供应商的伟大目标,拜托在座诸君了!”

“呜嗷~~~!”伏羲软件有限责任公司的员工们大吼。

首当其冲的就是“MathStudio”,范含决定自己抄袭自己,把这套系统移植到IBMSystem360上面去。这项工作可以说没什么难度,毕竟都是用高级语言写的代码,很多模块都可以直接编译,顶多简单调试几把就算搞定。

当初决定零售C语言开发工具的时候,就针对IBMSystem360搞了一套,只不过销售情况很不理想。这次自己公司内部一用,又发现了许多问题,看来没有用户的反馈,凭空开发的东西确实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

这个“MathStudioforIBMSystem360”所面对的用户,和MS的用户基本上是重合的。调查一下他们的情况,大多数也是一台MS挂着一台System360来用。所以这次的销售是打着“升级”的招牌,所有MS的用户均可以付出少量升级费用获得一个“MathStudioforIBMSystem360”的许可证。

至于新开发的各类工具箱,是不是还需要推出针对System360的纯软件版本和针对MS的ROM版本两种形式呢?范含特意请了一家咨询公司做了一个追踪调查,询问每一位客户的意见并要求获得其正式的意向书,结果当然是没人想单独购买ROM版本。

之所以这么小题大做,是因为在MS发售的时候,当时的FOR已经承诺会推出后续的工具箱。现在忽然不干了,等于涮了那些为此而购买MS的用户。虽然说普通的用户调查也能得到相同的结论,但是那个毕竟什么法律效力也没有。万一有谁在阶级敌人IBM的腐蚀之下变节了呢?一场官司下来,自己还是要被迫推出ROM版本。现在既然得到了用户的正式意见,可以算作是“根据用户需求调整公司业务”,上了法庭勉强还有话说。

不管怎么样,能停掉ROM版本就是一件好事,毕竟生产软件的成本比生产ROM要低得多,调试软件的工作量也比调试ROM要小得多。

看着办公室里面作为样品的那一台MS……整整一个机柜都是空着以备将来扩充工具箱,现在当然是没用了……范含感慨万千。这就是更新换代呀,产品的寿命才一年多一点,已经过时了。

“实际上你要知道,”蓝蓝提醒范含,“那些不想要ROM的用户是被迫的。”

“唔,知道了。”范含仅仅是看了一眼调查结论,并不是像蓝蓝那样,详细分析了每一个用户的反馈信息。

“以前你也说过,MS有先天的缺陷,只是功能新颖才吸引客户购买的。”蓝蓝说,“既然有了新的选择,再继续往这个缺陷产品上面投资划不来。”

“了解。”范含说,“工具箱的ROM版本等于就是个鸡肋,对用户来说,好比往马车后面挂上火车车皮。”

“你的这个MS可是用这种不光彩的方式退出了历史舞台。”蓝蓝揶揄,“不过既然是被你自己赶下去的,还算是善始善终。”

“是啊,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范含承认,“总比被IBM的产品撵下台或是被用户推翻要好得多吧。”

“你倒想得开。”蓝蓝很遗憾自己的讽刺没有效果。

“电子行业就是这样,没有终身制、世袭制一说。”范含说,“新的产品总是会出来,将那些没有认识到自己搞的那一套已经脱离了时代的老家伙们打的落花流水。”

“可我看好多计算机都有许多后续机种,”蓝蓝反驳,“一代一代推出的还挺勤快。”

“那些仅仅是名字上面的相似,”范含回答,“实际上是两码事。”

“可是软件都还兼容呀?!”

“那叫政策的延续性,”范含说,“并不是一革命就非得要彻底砸烂旧世界,前任的合理措施还是要保留的。”

“那就这么一直保留下去了?”

“当然不是,到了体系结构该更新的地步,自然应用内容也会更新。”范含说,“这时候再‘坚持老一辈的优良传统’,下场就会跟路易十六一样。”

“此话怎讲?”

“别看前面十五个路易都没什么,轮到他,就得上断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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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该考虑一下反垄断的问题了。”巴杜瓦提醒。

“哦?”范含奇怪,“咱们的FOR不是已经拆开了么?”

“拆得还不彻底。”巴杜瓦说,“至少FEEE还是软硬件捆绑着卖的。”

“……”范含无语。

“游戏也管?”蓝蓝奇怪,“那个怎么拆?”

“比如说,可以允许别的公司也针对Kervin机型开发游戏。”巴杜瓦说。

“行么?”蓝蓝问范含。

“行,”范含回答,“艾萨克说得对,以前我还真没考虑到这一点。”

“现在的游戏机都是一台机器一个游戏,就算别的公司开发了新的游戏,又能怎么样?”蓝蓝问,“难道他们有本事说服游戏厅老板扔掉原配游戏换成他们的?”

“如果游戏足够好,就有可能。”巴杜瓦回答。

“不过说实话,就算放开了,我估计几年内也不会有比FEEE开发的产品更好的游戏出现了。”蓝蓝说,“至今也没有谁强烈呼吁我们开放游戏机体系结构。”

“这倒是,现在的FEEE可以算是世界顶尖企业,相比之下,咱们的其他两家子公司就要逊色许多。”巴杜瓦承认,“不过没有其他公司生产专门的游戏机硬件和我们竞争也是一个原因,进入游戏软件市场的门槛要比一般的软件还要高。”

“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蓝蓝问,“也像IBM那样,虽然还是整套卖,不过软硬件名义上分开标价而已?”

“差不多吧。”巴杜瓦说,“现在连这个名义都没有。”

“我们可以把组装销售的权利下放,只要销售商觉得其他公司的游戏好,就可以用我们的硬件装上其他游戏卖。”范含说,“再加上允许销售开发用机给那些到我们这里注册过的游戏公司。这样一来,就给了第三方游戏软件商一个空间。”

“哎!”蓝蓝奇怪,“想不到你比艾萨克还激进。”

“我也就希望能不落下把柄,”巴杜瓦说,“你居然还当真要彻底放开?”

“当然,”范含说,“从你们的口气来看,可能觉得FEEE,包括IBM,以及其他的公司,想要大量赢利的最好手段是垄断吧?”

“……”两人都不说话。

“我就不这么认为。”范含说。

“你就不怕引狼入室?”蓝蓝问。

“究竟是引狼入室,还是纵虎归山,咱们走着瞧吧!”范含说,并且笑,“呵呵呵……嘿嘿嘿……”

果不其然,FEEE开放硬件体系的消息成了第二天的产经类报刊的头条新闻。一般的分析都认为,这是范含面对IBM反垄断案的“以退为进”策略:一方面利用IBM开放体系的机会,大肆侵占IBMSystem360的市场,另一方面抹掉自己的漏洞。

由于目前FEEE在电子娱乐行业独一无二的地位,即便开放,短时间内也不会面对任何竞争对手的威胁。自然,就算不开放,也没有损害到任何公司的利益,近期受到起诉的机会极小。

所以,绝大多数评论对于FEEE采取的这个措施都持否定态度。尤其过分的是东海岸那些传统上和IBM关系较好的媒体,更是直接使用了《范含吓破了胆!》之类耸人听闻的标题。

“你打算怎么管理这些公司?”蓝蓝抱怨,“现在收到的注册信已经超过两千封了。”

“这么多?”范含惊讶。

“谁让你打算除了报名费,别的钱都不收的!”蓝蓝把一张纸扔到范含脸上,“喏!你看这个!”

“什么呀?”范含把纸从鼻梁上抓下来,慢慢看。

“俩半大孩子,各出五十美分,就在昨天合伙成立了一家注册资金一美元的公司。”蓝蓝说,“然后各自找自己的亲爹贷款十美元,过来交了二十美元报名费。现在,已经成为我们的‘战略合作开发伙伴’了。”

“呵呵……”范含笑了,“年轻人很有活力嘛……”

“你可别告诉我,”蓝蓝盯着范含,“只是想靠收报名费骗一笔钱吧?”

“当然不是,我还没小家子气到那个地步。”范含摆手,然后咽口唾沫,“这区区……二十乘以两千等于多少来着……四十万美元还没放在眼里!”

“算错了!”蓝蓝纠正,“只有四万美元。”

“才四万呀……”范含遗憾。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蓝蓝问,“就这么一直耗着?直到再也骗不来新的下家为止?”

“当然不是。”范含说,“这只是注册而已,想成为正式开发者还必须得拥有我们的开发用机。”

“那个你打算卖多少钱?”蓝蓝问,“可不是所有注册的公司都会买哦?”

“仅仅比零售价稍微贵一点点而已。”范含说,“绝对不会宰人。”

任天堂当年就是仗着自己的领先地位,对待独立开发人员极不友善,结果把人都赶到索尼那边去了,所以才输掉了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家用游戏机机战争。反之,索尼接着这股东风,PlayStation一炮打响,至今仍然占据了家用机市场的头把交椅。

范含这次绝对不会重蹈覆辙,既然放开了,就不要搞什么小动作。

“哪个公司买了我们的开发用机,有了开发的必要条件,我们就给他们分配一个厂商标识。”范含说,“他们开发的游戏编号中会包含这个标识,这样一来,所有的游戏编号都是唯一的,不会重复。”

“具体点。”巴杜瓦说,然后拿笔记。

“游戏编号是个三十二位的整数,分成四个字节。”范含说,“其中厂商标识根据情况可以占据一个、两个、三个字节。剩下的部分都是由他们公司内部自己分配,用来区别开发的不同游戏。”

“这还分三六九等?”蓝蓝问。

“应该说是‘ABC’等。”范含纠正,“A级标识只有一个字节,还剩下三个字节,就是说,那个公司可以开发16777215款游戏;B级标识是两个字节,有65535款的许可;C级标识占了三个字节,只剩下255款游戏开发的空间了。”

“你打算怎么分配这三类标识?”巴杜瓦问,“有什么标准没有?”

“现在当然是没有,哪个公司什么水平我还不知道呢。”范含说,“不管是谁,头一个标识都是C级。等到他们用完名额,再来申请的时候,自然可以根据表现来分配了。”

“不过看来就算是C级标识,也不是那么容易用完的。”蓝蓝评价,“就算是FEEE,到现在为止开发的游戏也才仅仅几十款。”

“那可没准,毕竟FEEE要求严格,每个都是精品。”巴杜瓦说,“其他公司可就难说了,也许会粗制滥造一大堆,然后继续申请新的标识。”

“我们既然不拒绝开发商注册,那么对于开发商的唯一要求就是品质。”范含说,“如果真是粗制滥造,就不给他们分配新的标识了,至少也要停一年之后再说。”

“品质这东西可难说得很,也许你觉得不好,别人却不这么认为。”蓝蓝说,“万一那个公司指责你以权谋私,通过不发标识这样的手段来打击由于品质优秀而对FEEE游戏开发造成威胁的无辜公司……怎么办?”

“别忘了谁开发了什么游戏可都是公开的,还有那么多玩家呢!”范含一点也不担心,“由于游戏很烂而被剥夺开发商资格,不会有什么人出来挽留,那些人的叫嚣也不会有人理睬;反过来,我们真要是打击报复某些优秀的游戏制作公司,肯定会被玩家们口诛笔伐。这就叫……公道自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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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浪淘沙。

范含的这些措施,极大地推动了电子娱乐行业的发展。最初的几年里,“Kervin”机种简直成了电子娱乐的代名词。这套Kervin体系,从街机延续到家用机乃至掌机,整整盛行了十年。

在“Kervin”体系的整个生命周期中,涌现了无数叱诧风云的游戏英雄,流传了无数可歌可泣的游戏传说。其中,有三家著名的开发商,正是这些英雄的故乡,这些传说的起源。

第一家,自然就是FEEE了。

由于范含坚持对于内外一视同仁,所以最初也是从普通的C级标识“127.0.0”开始。

著名的经典俄罗斯方块,作为范含发家的起点,FEEE的第一款游戏,被冠以了光荣的“127.0.0.1”编号。这款游戏的原始开发ROM,日后被当作古董皇冠那样放入真空展箱,陈列在三角大楼“电子娱乐博物馆”入口处显眼的位置,供来来往往的参观者们纯洁或不纯洁的四十五度角瞻仰。

正是由于FEEE的出色表现,使得它成为了第一家获得B级标识的开发商,范含亲自选定了“192.168”这一光辉号码。还没有等到B级名额用完,就在广大玩家的强烈呼吁下,升级为A级标识“10”。

同样获得如此殊荣的还有另外两家,只不过,在决定A级标识的时候,广大玩家意见分歧很大,至今尚未有定论。

一家是洛杉矶本地土生土长的“太平洋游戏”,目前的B级标识是“162.105”。其产品一向正统,不包含****暴力,强调人文关怀。

著名大作“162.105.204.150”,畅销十余年,经久不衰。更让人惊奇的是,这款游戏居然没有名称!传说开发过程一波三折,其间偶有停顿,甚至内部编号都更换过几次,不过最后还是坚持下来了。从这款游戏开始,骨灰级玩家们都用编号来称呼游戏产品,真正的名字反而没什么人说出口,免得显得自己很菜鸟。

另外一款,“162.105.31.222”,更是体现了该公司的最高水准。只不过,由于此款游戏对于美国政府颇多讽刺,终于不能被当局所容忍,遭到了全面查禁。广大玩家抗议无效,只得扼腕叹息,期待着解禁的那一天。

另一家,“日本娱乐公司”,B级标识为“166.111”。

实际上,“日本人”对于“日本”的称呼,还是喜欢用“日本语”,哪怕是在洋文语境中。如果不是已经存在了一家叫“NEC”的企业,他们就会把英文译名叫做“NipponEntertaimentCompany”的。

就在最近,JEC有了奇怪的举动。

广大玩家翘首以待的大作“166.111.8.238”忽然宣布,不再对外公开发售,仅仅限于以前曾经在JEC注册过的“资深玩家”实名购买。并且,作为一款网络游戏,居然也要求有幸到手的玩家们实名制登陆。所谓实名,就是要提交足够的信息使得游戏运营商可以随时随地找到玩家本人。

为何要采取这样的策略?和日本政府关系密切的JEC高层三缄其口。而官方网站上面那苍白的说明显然不能使得广大玩家满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让我们静观其变。

……《二十多年来我好像只学会了忍耐——电子游戏发展历史回顾》,期刊《数字娱乐》特约评论员,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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