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行者径直向八戒走去,果然抖擞了精神,要与那呆子计较。道:“那呆子,你那钯子何在?”

呆子已知不祥,支支吾吾的:“俺老猪又不种地,哪来的什么钯子?”

行者笑:“在你背上的不是?既不是,便给了我吧。”

呆子道:“其实是我的,只因一直放在背上,这一会儿没见就生分了。”

“且作一首诗来。”

呆子忙自谦道:“猴哥,我却不比你多才多艺。老猪其实身无长物,就是头和屁股长些,也没多少本领,也就是能吃饭,肯睡觉。作诗却是万万不行的。”

行者纳闷:“你那头上确实有些长物,也就是嘴巴和耳朵长些。却不知屁股怎么长了?我看却是圆的。”

八戒不禁得意:“其实圆的在中间,长的分两边,是前边一条,后边一条,只因为穿了裤子,师兄你所以看不见。”

行者厉声道:“我把你个遭瘟的猪头!”一把掀翻了八戒,踩住了猪头,扬起手中的棒子就打呆子。

猪头惊道:“遭瘟怎地?”真当俺老猪是猪吗?

“还问怎地?”行者冷笑,“也尝与我夸下海口,说你那钯子多能耐哩。我问有多能耐?你道是若筑天,诸仙不免临凡,若筑地,众鬼须度人间。诚可谓‘筑倒千山万岭惊,掀翻四海五湖患’。你还敢说你不会作诗?”

“其实是别人教的。”

“也是过火焰山时,我让你筑出一条路来,你竟说怕‘火上浇油’也。我问你如何是‘火上浇油’?你道是怕筑出了岩浆,更热也。我也是怕你变成烤猪,才不赶你上架,今番却没火烤你!不过是些荆棘而已,你若再要推脱,看我不把你打成另一样名菜!”

“什,什么菜?”着实有些好奇。

“猪肉松也。”

确是一样名菜,只是残忍了些。呆子忙抱着行者的腿道:“师兄,莫打,莫打!老猪其实另有计较。”

“你不早说?”

行者打个哈欠,这才放开脚,八戒就爬起来,径直向沙僧走去。

女子嗔道:“既然算不了,你就不会走过去看看?”

“看什么?”道人却冷笑一声,“我‘术’字门人,难道没了卜钱还就不会算卦了?”

“什么?你,你——”女子的声音颤抖起来,“你莫非是要用传说中‘术’字门人的终极绝学‘掐指一算’吗?”

“嘻!”道人还是冷笑,“哪里又需要动用那种力量呢?”

“那你怎么算?”

“怕什么?没有卜钱,我还有石头啊。”

说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几块石头,道人随手洒在地上,说道:“记得他是这么教我的——”

呆子道:“和尚,你那禅杖何在?”

沙僧一阵切齿冷笑:“不是在兄弟的手上?怎么,你看不见?”

八戒道:“看不见。”

“想是你那耳朵遮住了视线,你把耳朵掀起来再看。”

八戒果真掀起了耳朵,只见沙僧抱定了禅杖,正一脸杀气地瞪着他哩。八戒却是从容不迫的,笑道:“你那禅杖却是个宝贝。”

沙僧见他一笑,也知不妙,不免心慌道:“不是宝,不是宝,不过是个挑东西的扁担。”

八戒却转过身,背着手,把一副嘴脸迎着春风,且吟道:“诚所谓‘名唤降妖真宝杖,不是人间凡兵器。或长或短凭吾心,要细要粗任我意。’【1】师弟,你这棒子实与师兄的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为何很少见你变化呢?”

沙僧失色道:“变不了,变不了,只是有些花哨。”

“怎么是花哨?”

“就是中看不中用。”

“我把你个不中用的废物!”

沙僧跳起来:“你个猪头说谁废物?”

“也尝与我夸下海口,说你那禅杖如何厉害哩。我说有多厉害?你道是若铲天,天也塌了一角,若铲地,地也缺了一块。也是过火焰山时,我让你把山铲平了吧,你却在那里唉声叹气。我问你为何叹气?你道是从此没了佛祖,取不了经也。我问你为何从此没了佛祖?你道是‘老子一铲子下去,从此没了西牛贺洲也’!今日不过是让你铲个荆棘,你就迟疑不决的,不是个不中用的废物是什么?”

沙僧一阵面红耳赤,瞪着八戒的眼睛几乎淌出血来。

三藏见他要恼,忙来圆场,笑道:“菩萨也说,让你做个开路的先锋。”

八戒大喜:“师父英明。”

三藏又道:“菩萨也说,让你做个开路的先锋。”

事情便定了下来。

行者便把挑子行李俱担在马背上,那马起初不肯,行者在它屁股上拍了两下,说道:“让我用棒子吗?”它就安静了。

三藏先也不肯,行者也想在他屁股上拍两下,终究忍住了,只说道:“师父小心。”

“小心什么?”

“妖怪。”

三藏也就安静了。至于那两个,自是各奋神力,一个在左边耙,一个在右边铲,嘴上还兀自不停。一个说:“我有酒哩。”一个道:“从此没了西牛贺洲也。”

不多时,四人上得岭来,三藏仔细观看,不禁讶然。说道:“悟空,这岭却奇怪。”

“如何奇怪?”

“我在岭下看时,觉得这岭上不仅多些荆棘,而且形势险峻,怎么上得岭来,却是一片平地呢?”

行者道:“师父要是看得更远,就知这方圆千里都是平地哩。”

“竟有千里之广?”

“差也不多吧。”

三藏觉得有趣,好像发现了一片新的世界,在马上兴奋地四处张望。

行者问:“师父在看什么?”

三藏道:“查探一下有没有妖怪。”

“何不问我?”

“顺便看看风景。”

“风景如何?”

“有诗为证。”

“且吟来。”

三藏便吟道:“有处花开真布锦,无端卉发远生香。为人谁不遭荆棘,那见西方荆棘长。”【2】

行者听了,但觉得心里一阵焦躁,不知为何,还有些怅然若失的。

又是一阵春风过处,吹得唐三藏的袈裟在风里飘扬,锡杖头的环佩在风里叮当。

“嘻!”道人又笑了起来。

“你算出来了?”女子惊喜道。

“算不了,算不了。”

“算不了你还笑!”女子气恼。

道人却不以为意,笑道:“果然石头还是太勉强了,况且我才学了一半,那家伙就归西了,所以我又动用了另一样绝学。”

“哪一样?”女子又欢喜起来。

“便是‘无独有偶’。”

“什么意思?”

“算数,算数,既然算不了,老子就用数的。”

“什么意思?”

“奇数不是他,偶数便是他。”

女子一阵哑然。

“仙子怎么不说话了?”道人问。

“所以呢?”女子问。

道人遂欢喜道:“果然是他!”

“妙极,妙极!”行者也欢喜起来。

三藏问:“有什么妙?”

“有送上门的买卖来了!”

三藏道:“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买卖上门?”

行者道:“管他哪来的,权当解气罢了。”

“解甚气来?”

“便是闷气。”

三藏笑道:“我只知沙和尚有酒气,呆子有起床气,却从不知你有什么闷气。你平常看起来倒也快活。”

前面八戒不禁嘿嘿冷笑。

三藏问:“那呆子,你笑什么?”

呆子道:“不敢说,怕师兄打我。”

行者道:“你说,我不打你。”

呆子道:“师父,你是仰着睡的,还是趴着睡的?”

三藏道:“自然是仰着睡的。”

“俺老猪也是。若是趴着睡了,梦里也觉得气闷,一至早上,连屁股都要被顶得翘起来哩。不知道师父是否也是这样?”

三藏道:“说重点。”

“重点是师兄却与俺们是不同的。师父可知为何?原来这猴子被佛祖压了五百年,五百年来都是趴着睡的,能不气闷?”

行者道:“才怪。”便在呆子屁股上踢了一脚。

呆子又道:“即是说,猴哥其实翘了五百年的屁股哩。如此一来,俺老猪便不免有个疑问。”

“甚么疑问?”却是行者问的。

“敢问师父,你道猴哥的屁股为什么这样红呢?”

三藏疾呼道:“悟空你住手,你打死了呆子,谁挑担子?”

行者道:“师父勿扰,呆子死了,还有个沙和尚哩。”

沙僧道:“师父勿扰,护送你取西经这个重任,弟子愿意一肩承担。”

呆子道:“沙和尚你找死。”

三个战做一团。

如是走走停停,不觉天晚,三藏道:“且吃点干粮再走。”

行者道:“师父慢来,先看看前头。”

三藏抬头去看,只见不远处有一片空旷之地。待八戒与沙僧剖开道路,只见那里立着一块石碑,上书着三个大字,乃是“荆棘岭”;下又有两行十四个小字,乃是“荆棘蓬樊八百里,古来有路少人行”。

三藏道:“果然名副其实。”

八戒早已肿了脸,犹自笑道:“等我老猪学学猴哥。”

行者问:“学我怎地?”

八戒不答,解开裤袋便尿了一泡。

行者问:“你尿怎地?”

八戒不答,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笔来,用舌头舔舔毫尖,就在碑上题了一句。

三藏厉声道:“悟空你再不住手,为师要念那紧箍咒也。”

沙僧道:“师父莫念,莫念。看俺老沙来助师兄。”

八戒道:“沙和尚你找死!”

三个战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