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觉悟

“这最后的一场战斗，可能比以往更艰难。”夏琼如是说。

“大不了把命交待了呗！敢来这儿的谁怵这个！”鲁力不以为意。

“倒也没这么绝对，多少有点儿怕的。”丁忆将裂地镐扛在肩头，脸上扬起豁达的笑容。“可咱这伙儿人，说不上生死看淡吧，至少知道啥是必须干的。都这节骨眼儿上了，没人会打退堂鼓的。”

“有牵挂就会有恐惧，这是很正常的事儿。”聂宸渊牵着柳琴的手，言语中有种平静的坚定。“不过我想在场的各位，也正是因为心里的牵挂，才会义无反顾地回到泠雨，为珍视的一切搏一个未来吧？”

“跟同伴生死与共，面对危险毅然逆行，当然是件了不起的事。”夏琼闻言轻轻摇头，凤目直视着门缝里面的幽暗。“可是对我们来说，那种不需要太多挣扎、只需要全身心战斗的情况，其实未尝不是一种难得的轻松。”

“就是像打梼杌那种，只能硬着头皮上的？”米罡尝试理解这番话。

“没错，只有死战这个选项，除此以外没有余地，所以闷头干就完了。”夏琼悠悠转身，望向面前的一众同伴。“当事情存在唯一解、或者说别无选择的时候，往往比主动做出选择更省心。”

“对付畜生可以闷头干，跟人较量没那么容易。”米罡微微颔首，很快理解了夏琼的话。“我们有可能被算计，陷入更极端的情况，面临更艰难的抉择，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为了生存，为了归乡，为了彼此。这是失踪者们历来奉行的原则。”袁仁作为唯一的非失踪者，适时提出自己的看法。“各位是彼此的同伴，是生死与共的战友。这其中有挚交和挚爱，也有近似家人的存在......你们是彼此的倚仗，也是彼此的核心利益，这种关系按说非常难得，只不过这回的任务目标......”

“亲友团容易耽误事儿，袁先生是这个意思吧。”言鹳眉头大皱，伸手搂住怀络梅。“我也跟您说实话，要不是形势所迫，我挺想打酱油的。最不济我一个人上，好歹不让她冒这险......可我俩既然来了，那就是做好准备了，哪怕当一对亡命鸳鸯，也要阻止人主为祸世间。我们其他人也一样，还望不要小看我们。”

“各位以往的所作所为，完全配得上英雄一词，我不是怀疑这份觉悟。”面对言鹳的义正严词，袁仁依旧不疾不徐。“只是这回孤立无援，大伙儿能够仰仗的，就只有身边的人了。一旦面临极端选择，就会触及核心利益......能否突破惯性思维、能否背离本能反应，迅速做出正确的取舍，也许会决定任务成败。”

“这东西理解归理解，可真要事到临头了，就是另外一回事儿。”夏琼直接抬起右手，拦住准备反驳的言鹳。“如果真的大难临头，我信你俩敢一起死，但我现在换种假设......要是人主抓了络梅，逼你放下武器投降。你敢不敢直接下死手，给他俩一起串糖葫芦？”

“串个屁的糖葫芦啊！不得先想办法救她！”言鹳听了险些急眼。

“如果魔种马上苏醒，但是一枪崩了人主，就能让它停下来呢。”夏琼没有丝毫退让，凤目直视着言鹳的瞳仁。“既然明知有可能面临极端抉择，那不妨现在就想想最坏的情况......不用着急回答我，设身处地想一下：真到这份儿上，你能不能连眼睛都不眨，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俩一起崩了？”

“......”言鹳一时无语，嘴唇几度开合，却没发出声音。

“我男人没过来，可以说风凉话，但是你们几个......”夏琼没给言鹳更多时间，直接将目光转向聂宸渊。“我相信要是同生共死，你俩肯定是没问题的，不过还是刚才的问题......如果时间迫在眉睫，魔种马上就要苏醒，必须拿柳琴当诱饵，才能勉强拖住人主，你能不能立刻接受？”

“......”聂宸渊浑身紧绷，面颊须臾间僵硬，前额有汗水渗出。

“其实说穿了，无非‘小我’和‘大我’，这种陈词滥调的东西......”夏琼没太难为聂宸渊，扭头盯上了负手而立的白勋。“或者再换个假设，如果咱们正在突围，后面追着一大串敌人，丁忆受了伤跟不上队伍......您能不能狠下心来，让他发挥最后的价值，替大伙儿断后阻挡追兵？”

“......”白勋的脸青一阵红一阵，面对这番话同样无言以对。

面对夏琼的灵魂拷问，几位当事者自是不提。

便是一些没被点到的，脸色也同样不太好看。

反观韩晴却捂住嘴巴，莫名其妙地乐了起来。

“怎么了？”夏琼有些纳闷，于是开口问道。

“呃......”韩晴支支吾吾，转头望向上官凝漪。

“咱仨的那个约定？”上官凝漪有所猜测，嘴角弯成一轮新月。

“嗯......”韩晴微微颔首，扭脸望向李暮雨，露出征询的目光。

“也没啥不能说的......”李暮雨略显赧然，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就当时神罚杀阵误启动，不是有一个幻境考验么......”

韩晴得到恋人的许可，便组织了一下语言，随后开始娓娓道来。鉴于有人不清楚情况，她便简述了前因后果，并将重点放在最后一个幻境、以及李暮雨面对考验时的选择上。

“事实证明，这位看着道貌岸然，骨子里是个重色轻友的主儿。”韩晴笑容谐谑，捅了捅李暮雨的腰。“威哥跟光哥遭难，就想着同生共死，下辈子再做兄弟。后面换成我们俩，就干脆利落跪了。”

“也没直接就跪......”面对众人看戏般的目光，李暮雨露出尴尬的表情。

“象征性抵抗了一下，好歹算挣扎过了，确实值得表扬。”上官凝漪同样憋着笑意，跟着韩晴一起吐槽。“然后也是得谢谢你，多少还有那么点儿良心，没把我俩跟你前女友划一档。”

因为夏琼的一番话，众人原本心情沉重，此时听两女插科打诨，在忍俊不禁之余倒也略有放松。短暂的笑闹过后，上官凝漪率先收敛表情，重新聊回刚才那个严峻的问题。

“杀阵幻境无限趋近真实，可以准确反映人的内心。”上官凝漪握着李暮雨的手，眼睛盯着面前的同伴。“站在女朋友的立场上，我说实话还挺高兴的。不过这也就直接证明了，他面对这种考验很吃力。”

“我不止一次在想，多亏当时是幻境。”对于内心的软弱，李暮雨表现得相当坦然，亦有种显而易见的后怕。“然后我也在想，万一未来的某一天，必须要面对这种真实呢？毕竟对于这场战斗来说，我还算有点儿战略价值。”

“我跟凝漪都觉得，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他肯定能够不负众望。”韩晴凑上前来，牵住李暮雨的另一只手。“架不住他自己含糊，所以最后聊来聊去，我俩决定帮他一把，一块儿做了个约定。”

“如果我和小晴被抓，会想办法自我了断。”上官凝漪娓娓道来，平静得有些过分，仿佛事不关己。“他也不能为了救我俩，置世界和族群于不顾。如果他这么干了，我俩就算最后得救，也会第一时间抹脖子。”

“......”谭星夜听得一愣一愣。

“比我娘还狠......”鲁力嘀咕了一句。

“巾帼不让须眉。”白勋由衷地赞叹道。

“刚回国没多久的时候，我们仨一起做的约定。”李暮雨扬起脑袋，视线穿过头顶的光罩，望向愈发昏暗的天空。“后来一直是碾压局，没啥机会做这种抉择，我本来寻思着用不上了，谁知道变成现在这德性了......”

“所以现在刚刚好，趁着咱还没进去，把准备工作做了。”上官凝漪摸出一枚药丸，往里面灌了不少枯荣气，随后塞到韩晴手中。“需要的时候，逆向运转灵能，冲击灵元跟灵核，保准死得不能再透。”

“你咋整？”韩晴叼住药丸，拔开水壶盖子。

“我有更方便的办法。”上官凝漪调皮地眨眨眼。

“行嘞。”韩晴利落地仰起脖子，咕嘟一口水咽下药丸。

李暮雨站在旁边，静静看着两女交谈，脸上的表情平静如水，瞳仁深处却有波澜乍起。待望见韩晴吞下药丸时，他的拳头下意识地攥紧，最终却又不动声色地松开，口中吐出意味不明的叹息。

“我们不想让你为难，所以一旦面临选择，会先尝试自我了断。”上官凝漪抬起手掌，攥住李暮雨的左胳膊。“可万一出了意外，我俩没自裁成功，后面就得靠你了。”

“还是之前说的，这对于你而言，是非常残酷的。”韩晴凑了过来，攥住李暮雨的右胳膊。“不过我跟凝漪都相信，就算这件事再难再痛苦，你也一定会遵守这份约定。”

“......嗯。”

望着两张同样坚定的脸，李暮雨深深地吸了口气。

瞳仁深处的波澜逐渐平复，胸膛中的情绪也停止翻覆。

旋即一手挽住一位恋人，背向一众同伴并肩站好。

任凭背后的窸窣与低语蔓延，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没有去看。

“也给我一颗吧。”

过了一段不长的时间，柳琴独自一人靠过来，将手掌平摊在胸前。她的眼圈泛着淡红，胳膊也略微有些颤抖，可眼神里却带着一股少见的执拗。上官凝漪会意，给柳琴也做了一枚“自裁丹”，扭头见聂宸渊杵在不远处，脸上犹自残留着极淡的哀恸，除此以外尽是下定决心后的释然。

“......”

李暮雨转过身子，只见白勋拿刀扎破指尖，用鲜血在布条上写了几笔，随后小心绑到丁忆胳膊上，至于旁边的言鹳和怀络梅，则默不作声地紧扣着十指。他的视线缓缓平移，扫过一张张迷惘尽褪、只剩满满坚毅的脸孔，末了则与唐威对上了目光。

“咱俩就甭废话了。”李暮雨咧开嘴角。

“嗯。”唐威抬起胳膊，跟李暮雨隔空对拳。

“看来都准备好了。”旁观的夏琼欣慰一笑。

“准备好了，就出发吧。”李暮雨朝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