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暗室欺之无奈何(1)
婴宁此时见那老人精神矍铄,与方才一副老病之态全然两样,戒备心骤起,凝眉道:“婴宁。”
“这是姑娘的名字。”老人方才听琅玡王这般唤过她,“老夫想知道姑娘的来历。”
婴宁故作懵懂,道:“哦,是了是了,依照书上说的君子之礼,婴宁当细说才是。”“小女姓崔,出自博陵崔氏,名曰婴宁,婴儿之婴,宁静之宁,尚未及笄,未曾表字。家中母亲早亡,父亲远走,幼年随恩师入会稽山修道,不日前,恩师疾笃,将我托付琅玡王,恩师病殁后,我才下山投靠殿下。”
“你姓崔?”老人老鹫一般的双目紧盯着她。
这段话,半真半假,后段是真,前段是她照着话本自己编的。婴宁现在是骑虎难下,既然扯了谎,便要圆到底了:“确实姓崔。名曰婴宁。”
“博陵崔氏怎到南方来了。”老人再问。
“实因我自小体弱多病,家中为求我长命,便将我送入会稽山与师尊修道。”
“你师既殁,何不回乡投亲,反而依附琅玡王处?不怕男女有别,扯出流言?”
“是恩师之命,其中缘由,我便不得而知了。”
“你师如何称呼?”
“师尊道号无尘。”吴越长公主会稽山上修道,虽然不是什么秘事,但自修道以来,便不曾下山,是以,她道号无尘,却是无人知晓的。婴宁不提她俗名,只言道号,一是避祸,二是尊长。
老人沉默片刻,似是信了她的话,不再逼问。神色渐缓,道:“你方才说长公主在暗处设法帮我们。这么说你认识长公主?”
“不错,”婴宁暗自松了口气,泰然道:“师尊殁后,我与殿下下山时,不慎迷路。幸而见一妇人,身着道袍,气度不凡,她为我二人引路下山,途中曾求殿下一事,便是要保全……”糟了,那两人说了半晌,却不曾吐露他们要救的却是江南张朱顾陆哪一族人?
老人回过头来,那男子提剑行至老人跟前。
“保全……”婴宁被他们看得头皮发麻,心惊胆战。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任选一个了,婴宁朗声道:“便是要要保全现今被困在京口的陆氏一族。”
“顾氏一族?”老人笑了笑,下令道:“婴宁留活口,剩下的,全杀了。”转身便拿了男子手中的书卷,朝密室深处走去:“无惧留下,青莲随我来。”
青莲寻思着屋内不过四人,婴宁之外,如何还有旁人。她习武之人,尚且听不见来人声响,主上怎知?
若当真有人埋伏此处,来人武功定是深不可测,青莲不愿师兄涉险,跪倒在地:“师兄身上有伤,青莲请命,替兄长留下。”
老人怒道:“你敢不听我号令?”
此时屋内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音,道:“谁都不能走!”
这声音似曾相识,婴宁转头往身后望去,只见一素衣女子借软钢丝之力,纵身而来,一剑格挡开无惧尚未出鞘的短剑,两三下便斩断婴宁身上的绳索,将她护住了。
老人见状,无半分犹豫,径直朝南走去。
无惧重伤未愈,忽然受那女子一击,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哇地吐出。青莲这师兄自幼受顾氏庇护,相伴习文练武,早已暗自托付终身,此时见师兄受伤,心中悲痛不已,念及今日或丧命之险,情愿与死在一处,心思一定,便也顾不得许多了。招招发狠,剑剑拼命,直向那女子杀了过来。
那素衣女子与她过了数招,知晓这二人不是她的敌手,过起招来,便是游刃有余,眼见青莲忽然拼命,方才上了几分心,寻了个空挡,以袖箭刺穿她腰间,以剑背打掉了她手上的兵器。青莲疼痛难耐,几度昏死过去。
婴宁从小学道,下山后便跟着琅玡王学儒,市井小民的打架斗殴见惯了,却哪里见过如此高明的武功,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全然不觉这屋子内,竟少了个人。待那女子站定,才惊道:刚才那老人没了影子,那人要逃了,咱们去追。”
“想是沿着密道出去了,小姐不用惊慌。”那素衣女子说完,便向无惧走去,无惧已失爪牙,无力回击,女子看了他一眼,当下便啪啪啪三掌,无惧脸上顿时肿了一半。女子道:“人家好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我打你这恬不知耻的小人。”这“人家”便是指的婴宁。
听她唤自己为“小姐”,婴宁猜测她是殿下安排的人,而听她刚才对无惧的那番话,料想她早已埋伏在此处,却等她有性命之忧才相助。她本来还有些许气恼,此刻见女子这般惩治这二人,心中不忍,道:“他已经受了重伤,你再打他,便要将他打死了。”
“打死了才好,正好替小姐出气。”素衣女子绑了那二人,在墙上一阵摸索,像是在寻什么,片刻之后,伸出拇指按住墙壁,只听得一阵机括摩擦声,那面墙忽然翻上,露出一道门,女子将那二人扔了进去。
诸事完毕,方才回过头来,向婴宁施了一礼:“七厘拜见小姐。”
婴宁看得目瞪口呆,“‘七厘’?一味中药?”
那自称七厘的女子忽然双腿跪倒,伏在地上,拜了三拜。
“为何行此大礼啊,你救了我,该我谢你。”说罢,也跟着跪了下来。
七厘稳稳扶住她双臂,热泪盈眶道:“少主怎可如此,可折杀七厘了。”
婴宁反托住她双手,“先起来。”
“一别十年,还以为此生都见不到少主了,没曾想,竟在今日复又重逢。”七厘破涕为笑,脸上满是喜悦,“总算是,没辜负主母重托。”
“你……你不是殿下安排的?”
“琅玡王殿下确也安排了些人,否则,他怎会让小姐孤身涉险?不过这密室他是万万不会让人涉足的。”七厘一指南面石墙,道:“琅玡王安排的人,都在这出逃的甬道之中。”
婴宁眉头紧锁,将信将疑。今日遭遇为她生平头一遭,方才那三人种种行为,着实让她长了记性。七厘凭空出现,她不得不防。“你叫我少主?可我为什么一点映像都没有了。”
“七厘幼年便与少主相识。”七厘道:“少主五岁时便被主人送上会稽山,自此便与外界再无联络,是以早已忘记了七厘。方才少主与那顾煦交明底细时,七厘方才确认,您便是少主。”
婴宁试探道:“博陵崔氏?”
七厘笑了笑,道:“不,不是博陵崔氏,是清河崔氏。”
“婴儿之婴,宁静之宁?”
“婴宁取自《庄子》‘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也’。”
师父也曾这般向她解释过她的名字。婴宁再问:“受长公主之托?”
“无尘便是长公主。少主的师父实是吴越长公主,而非他人。”
“师父说,我母亲已经死了,父亲也已远走。”婴宁不敢呼吸,声音不自禁低了下来,“你方才说,你没有辜负主母,这么说,我母亲可还活着?”
七厘道:“主母前年离世,主公却还健在。”七厘眼眶一红,声音也有些哑了,道:“看来长公主,什么都没对您说过。”
刹那间,婴宁耳边回响起师父的话来:你这一生,不必去寻什么亲,什么根,只管快乐逍遥,平平凡凡地度过此生便可。
“少主,随七厘走吧。”
婴宁却躲开了她的手臂,道:“容我想想。”此时密室外忽然传来三声清脆的叩门声,必是琅玡王来了。
“至少要与琅玡王表明行迹,再走不迟。”她此刻称李承渊为琅玡王。
七厘道:“若琅玡王知道了少主的身份,少主便走不得了。”
“此话何解?”
一阵细碎的脚步神传了进来。
“前些日子,琅玡王三进此间密室,甚至出动暗探,为的便是要查明少主身份。他对少主已有怀疑,若让他知道你是清河崔氏。后果不堪设想。”七厘见她犹豫不决,问道:“少主还有什么不放心七厘的?”
“我……我……”脚步声渐渐逼近,还只剩最后一扇门了。婴宁道:“你快走吧,殿下要来了,我无法解释。”
“好,少主且等着。”说罢,跪下一拜,开了机关,将石室中那两人扔了出来。
婴宁心乱如麻,沿着来时的甬道,疾步往回奔去。石道之中,一片昏暗,她毫无目的,忽然见远处亮着一缕光,便急忙跑了过去。
衣衫宽松,钻进了风,蹭了不少洞内的蛛网,她蓄意装作被人追杀的模样,以期可以瞒过李承渊。甬道不长,只十余步,她便见到了那个手握灯盏的人。便就站在原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