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暗室欺之无奈何(2)

“七厘幼年便与少主相识。”七厘道:“少主五岁时被主人送上会稽山,自此便与外界再无联络,是以早已忘记了七厘。方才少主与那顾煦交明底细时,七厘方才确认,您便是少主。”

婴宁试探道:“博陵崔氏?”

七厘笑了笑,道:“不,不是博陵崔氏,是清河崔氏。”

“婴儿之婴,宁静之宁?”

“婴宁取自《庄子》‘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也’。”

师父也曾这般向她解释过她的名字。婴宁再问:“受长公主之托?”

“无尘便是长公主。少主的师父实是吴越长公主,而非他人。”

“师父说,我母亲已经死了,父亲也已远走。”婴宁不敢呼吸,声音不自禁低了下来,“你方才说,你没有辜负主母,这么说,我母亲可还活着?”

七厘道:“主母前年离世,主公却还健在。”七厘眼眶一红,声音也有些哑了,道:“看来长公主,什么都没对您说过。”

刹那间,婴宁耳边回响起师父的话来:你这一生,不必去寻什么亲,什么根,只管快乐逍遥,平平凡凡地度过这百岁光阴。

“少主,随七厘走吧。”

婴宁却躲开了她的手臂,道:“容我想想。”此时密室外忽然传来三声清脆的叩门声,必是琅玡王来了。

“至少要与琅玡王表明行迹,再走不迟。”她此刻称李承渊为琅玡王。

七厘道:“若琅玡王知道了少主的身份,少主便走不得了。”

“此话何解?”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前些日子,琅玡王三进此间密室,甚至出动暗探,为的便是要查明少主身份。他对少主已有怀疑,若让他知道你是清河崔氏。后果不堪设想。”七厘见她犹豫不决,问道:“少主还有什么不放心七厘的?”

“我……我……”脚步声渐渐逼近,还只剩最后一扇门了。婴宁道:“你快走吧,殿下要来了,我无法解释。”

“少主随我走了罢。”

“你若再纠缠不休,我便当今日没见过你。”说罢,拔剑出鞘,在臂上划了一刀,她一时情急,下手狠了,顿时鲜血直流。

“少主你这是……”七厘饮泣,道:“好,少主且等着。”说罢,跪下一拜,开了机关,将石室中那两人扔了出来。

婴宁心乱如麻,沿着来时的甬道,疾步往回奔去。石道之中,一片昏暗,忽然见远处亮着一缕光,便急忙跑了过去。

她蓄意装作被人追杀的模样,以期可以瞒过李承渊。甬道不长,只十余步,洞内灰尘飞扬,迷了视线,她用手拨开石门,便看到,那个手握灯盏的人就站在她面前,目中满是惊诧之色。

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很黑,很深。点点烛光映在目中,恍若夏日隔岸的渔火。

这是一双陌生的眼睛,便就盯着她,望着,似也愣住了。

窗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到那边去看看。可别被宵小之徒趁乱潜入了。”

是府中仆从的声音。

婴宁怔怔地,不敢动,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问道:“你是谁?”一双眼睛,便就直直地盯着他。

出入密室的石墙被屏风挡住,书房内点了灯,便有光,将人影映上了屏风,屏风上的两只蝴蝶,则被案上的灯,打在了墙上。那男人吹熄灯盏,忽然将她捞了过去,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躲进了两排书架之间。

外面的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脚步声渐渐逼近。

书架间缝隙不大,将将容得两人,也嫌逼仄无比。这男子身材高出她许多,此刻与他挤在一处,免不得要身相依偎,如此近地,气息纠缠。

她自幼在山上与师父相依为命,远离俗世,入世数月来,琅玡王对她从来都是恪守君子之礼,不敢越雷池半步,却是不曾有过肌肤之亲。而今与这陌生男子贴身躲在暗处,不是夫妻,却如此亲昵,她不由面红耳赤,心跳若擂。

时近端午,南方天气潮湿生热,屋内密不透风,只闷得厉害。婴宁被他捂住了嘴,说不出话,只“呜呜”地叫唤着,双手使劲去扒他的手掌。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着,不知是怕,还是惧,额上布满了汗,沿面颊淌了下来,落到他手上,温热。

“书房怎还亮着?殿下勤俭持家,人不在,灯怎么还亮着?”屋外一人说道。

似乎便要推门而入。

婴宁见事有转机,指甲往深了,嵌入他手腕。另一只手则看准他身后的书架,伸长了去抓。

那男子抓她不住,情急之下,挥手便要朝她颈上劈去,却见她手臂上鲜血斑驳,脸上沾了灰,眼里溢满了泪。就这么片刻的怔忡,忽然手上一吃痛,却见那女子已掰开他的手,狠狠咬住了他的小鱼际。十指连心,突然的钻心之痛。

他不便出声,只能紧抿唇齿,隐忍不发地看着她。分明该恨这蛮横女子,此刻心里却想:她这般被逼急的模样,很像一个人。

此时,又听外面道:“你发昏了不成?殿下的书房是你我能进去的?”屋外另一人骂了一句,道:“到别处去巡夜。”

婴宁听那侍从要走,连忙松了口,她这一口咬得急,咬得深。松了口,那只手便鲜血直流,齿痕赫然,望之,触目惊心。

“咬够了?”声音不重。

婴宁愣住了,心潮起伏间,竟就鬼使神差般地,抬头,去看他。那双眼睛,黑得空洞,深不可测。她咽了口口水,口中有腥咸的感觉。

就在她失神间,那男子却突然扣住她后脖,在其左侧颈部稍稍用力。

“你……”婴宁脑子忽然重得厉害,刚说出一个“你”字,便失去了知觉。就在她将将倒下之际,那男子扶住了她,“事出突然,得罪了。”

确认屋外那两人离开后,托在她腰间的手,才缓缓松开,扶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