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色难授兮魂难与(3)

李承渊怕婴宁再出岔子,便吩咐府中人好好看住了她,务必要让她在府中好生调养数日方可。婴宁这两日,便成日与朱离、巽秀等人关在房中漫谈,她虽好动健谈,无奈阅历太浅,往往是侧耳倾听朱离、巽秀二人讲些外边的稀奇事物。她听得相当认真,而朱离每说到精彩处,便卖个关子,待她求她,谁知,婴宁虽然好奇难耐,却无论如何也不央求她,便就等着。这么一来二去,朱离和巽秀,便只得老老实实,把能说的古怪玩意儿,都说了个遍。她三人嬉戏玩闹,有时闹得欢了,李承渊在屋外听到她欢声笑语,也不踏足进去见她,就在外站一会儿。

这些,婴宁自然是从不知晓的。

这一日,她方用过早点,心中正想着昨日巽秀提起的南海鲛人,兴犹未尽,便偷偷溜出了房门,悄悄地走向东厨边上,侍从的房间。先生午后方才过府教书,殿下此刻正命人将先前损伤了的长孙家的司马送过府去,听朱离说,数月前灭吴越的大将军长孙无咎,今日会亲自过来。殿下这会儿正忙,想来是顾不到她。明日便是端午,府中各处悬挂艾叶,熏染艾香,仆妇加紧在后厨赶工包裹角黍,更是顾她不上。

她蹑足拾级而上,沿回廊往后厢走去,她身上伤势并未痊愈,走了一会儿,身子已微微发汗。巽秀不同朱离,为人清白自持,婴宁待她自是敬重,不敢轻易冒犯。来到巽秀房外,怕她正自休憩,不好惊扰,于是轻手轻脚绕到窗外,朝里边望了一望。

帷帐之中,有人影闪动,想必巽秀正自午睡。婴宁进去不便,于是便想窗外找个地方坐着等她睡醒。方欲背身,却见里边传出一声很轻的女声。

怕别是醒了,连忙凑过脸去,谁知,下一瞬,她立时便就呆立在了原地,恍若雷击一般的震撼自头顶传遍全身,手心冒汗,脸上一阵发烧。那半勾起的帷帐之中,竟有一男子半裸着身子,跪坐在床上,下半身用白布盖住,兀自抱住那一丝不挂的女子,抵死纠缠。就那么遥遥一瞥,婴宁已认出那女子便是巽秀。

她吓得连连后退,捉急之间,竟踩空了身后的台阶,整个身子往后倒去,她既是害怕又是着慌,这么重重一摔,巽秀势必会听到些动静。她此时尚不清楚男女之间人之大伦,但羞耻之心人所共有,她本能地便想远离,并直觉不能声张。

“嘶”——忽然牵动手腕,婴宁疼得轻呼,却觉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她发出声来。旋即,她便被拥入一个胸膛之中,一双臂膀紧紧自背后环抱住她。这么一番动作,竟是悄无声息。婴宁咽了咽口水,虽看不到他的脸,照身形来推断,他一定是个男子。

此时屋内,帷幄被风卷起,吹了又吹,那女子似乎不堪忍受,忽上忽下,终于呻/吟出了声。

婴宁紧闭住眼睛,恨不得,连耳朵也死死捂住。她忽然意识到,这男子如今这般自身后抱住她,动作亲昵,如同帐中那对男女一般。想到这儿,她的脸一下子便红到了耳根,拼命去掰他的手。

“你若不想被人发现,听我的话行事。”是那男子的声音,很轻。婴宁闻言,停住了,不再挣扎。

紧贴在耳边的声音,说:“我会松开你,你慢慢走,别出声。你若答应,便点点头。”

婴宁不敢出声,点了下头。那男子见她答应了,当真就松开了捂住她嘴巴,以及搂在她腰间的手,往后退开一步。不再碰她。

即在婴宁回头的一瞬,那男子心下立时起疑:是她。婴宁不解他此刻目中之诧异,只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屋内此时云收雨散,巽秀似乎与那男子正说着话,那男子道:“你平日一副端庄贤淑,我还道你不通男女之事,谁知云雨之时,你竟也如此可人。”

什么“男女之事”什么“云雨”,婴宁是半句也听不懂,也不想再听下去,转身便要走。那男子也不阻拦。婴宁见他正自站在屋外,似无意要走。心想:巽秀如此待那男人,想必那便是她的情郎了,她今日无意看到巽秀私会情郎,心中已极是愧疚,怎可叫他人也看了去。

心念至此,便大着胆子,上前便去拉那男子的衣袖。

里头却听巽秀说道:“张府密室,我已打探多日,至今没有线索。”

那巽秀的“情郎”一面穿衣,一面说道:“你的一言一行,皇兄都看在眼里,你最好别耍花样。”

“我的命在殿下手上,我敢么?”巽秀扬起下巴看着他,须臾,说道:“我只知道前日书房死了两个人,琅玡王将那两人草草埋葬了。”

婴宁听他二人一言一语对话,这话中的意思,并不难听明白。她至此方才疑心眼前这男人,或别有企图,是以躲在人家屋外听墙根。见拉他不动,便伸出一只手,插入他臂弯之内,强行拉他,道:“你若再不走,我便……我便……”想说些狠话,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男子似乎这才注意到了她,低头看了眼她钩住自己臂膀的手,再见她此时鬓发散乱之状,不由笑了笑。原来,她方与他挣扎之时,头发早已凌乱,只余一根金簪别再鬓间,此刻也摇摇欲坠。男子便任她拉着,走了几步,金簪忽然自发间掉了下来,落在了地上。金簪旋一落地,跟着变听到有人道:“外面是谁啊?”是自屋内发出的声音,是巽秀。

婴宁说不出的焦急愁苦:她与那男子站在巽秀门外,一旦巽秀开门见到是她,必定知道她将方才一切都看了去,这以后,她还如何面对巽秀。霎时间,脑海里闪过千万个念头,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正愁索枯肠之际,却听那男子道:“前厅一时烦闷,便出来转转,怎知此处是姑娘闺房,贸然至此。”说罢,将婴宁护在后,道:“长孙无咎着实失礼了。”他一向自称“末将”,此次自称“长孙无咎”,表明身份,便是要借自己的声势,吓住屋内的男女。

“将军客气了,奴家不过一婢子,将军抬爱,实不敢当。”

听那女子话说到一半,长孙无咎旋即低头对婴宁小声说道:“还不快走。”

婴宁正自怔忡,如有万钧之力,重重砸在心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实不知眼前这男子,就是灭掉吴越的长孙无咎。泪珠子在眼眶里转来转去,而那只手也跟着松开了,不去碰他。

长孙无咎见她垂泪,一只手不自禁抚上她的手背。掌上一行齿印赫然。婴宁这才想到,为什么她会觉得他的眼神熟悉了,当日书房内的蒙面人,原来是他。一双泪目,便就盯住了他。

长孙无咎目中一怔,真就后退了几步,退至门外,道:“滞留多时,不便打扰。姑娘好生休息,长孙无咎改日探望。”说罢,便携婴宁之手,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