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妙手偶得之

昨天得知自己可以离开花明楼,封十五郎对自己的未来有诸多的设想,最好的设想也就是报答恩主,在一个比较宽松的人家里继续为奴,就是没有想到会像此刻这样充满了太美好以致不真实的可能性。这个十五岁的内向少年被这些可能性冲击着,诱惑着,终于再也经受不住,啕大哭起来。

施骊默默地看着这个痛哭的少年,心里一阵唏嘘,她太理解这种由希望带来悲喜交加,让人勇敢又怯懦的感觉了,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何尝不想大哭一场,无奈总有那么多这样那样的状况需要她去解决,于是她也一路跌跌撞撞到了今日。等他哭够了,施骊上前一步,递上了自己的手帕。

封十五郎擦干了眼泪,恍惚又回到了母亲过世的那个夜晚。那天他也是一场大哭之后,坦然迎向了被叔父买到青楼的命运。他抬起那支诱人的貂笔,嘱咐小红取来他的破旧包袱,平静地说道:“在下愿意听从骊姬差遣。不如先让我为骊姬展示所长。”

施骊和吴问景、莲生对望一眼,心中大喜。见多识广的莲生口中连连大赞的妆容方家到底有怎样的绝技,她的心里也是充满了好奇和期待。她见十五郎从包袱中取出了几个瓷瓶,心想这便是他家传的秘制胭脂了吧,更有心一试。她先平静了一下,让珠儿速速去请一个人。

片刻工夫,一个人便随珠儿进来了。施骊道:“这里的胭脂等等都是托广进行广为搜集的佳品,不如十五郎先用我们备下的这些为这位夫人修饰一番,至于你的家传制品,实不相瞒,我很想一试。”

被施骊叫来做小白鼠的不是别人,正是脸色蜡黄、不修边幅的中年妇女陈妈。她已经得知了实情的原委,脸上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十五郎轻轻点了点头,接受了施骊的安排。他示意陈妈站到光线比较好的地方,便在陈妈脸上细细端详起来,一直看到陈妈心里一阵阵发毛,才在琳琅满目的化妆工具间飞速浏览了一下,呼啦啦拣起一把化妆笔,然后一阵风似的在各色胭脂水粉间卷了一通,然后再陈妈的脸上飞快地涂抹了起来。他微微皱着眉,神情专注而严肃,脸上竟是一副有点痛苦的表情。他狂风扫落叶般的风格让施骊和吴问景都稍觉诧异,只有莲生和小红看上去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片刻工夫,十五郎一声“好了”,众人忙围上去看效果。“喔!”施骊和吴问景都轻轻的惊叹了一声,半晌无语,陈妈有点急了,道:“看上去是不是很奇怪?”她迫不及待地跑过去照镜子,也一下呆住了。众人久久无语,一颗晶莹的泪珠却顺着陈妈的脸庞流了下来。镜中的她美丽安详,透出一股隐隐的贵气,这一下子不仅让她,也让吴问景想起了逝去的黄金时代和曾经的美丽日子。陈妈原以为这长久的琐碎辛苦的日子已经磨去了她的本色,却发现有些东西是无法抹去的,十五郎的妙手让这些曾经美丽,那些隐藏于深处的风华又一下子呈现了出来。作为普通仆妇的陈妈无言以对,唯有任凭一滴清泪折射中内心的波澜。

施骊也深深折服,“真是神乎其技!”如果能像施骊在以前世界接触过的所谓顶级化妆师那样,担任粉刷匠的角色,用厚厚的粉彩把陈妈的轮廓和脸上的缺陷完全遮掩,并重新画出完美的五官,那就已经是过硬的技巧了。而十五郎更像一个挖掘者,他能一眼看出平常人憔悴五官下的美丽和神采,并把动人的地方显形之,扩大之,于是便让笔下的平常人光彩动人起来。这就是艺术家和匠人的区别吧。

“轮到骊姬了。”十五郎已经打开了自己珍藏的几个瓶子,沉着地说。陷于创作过程中的他一反沉默瑟缩的常态,焕发出无比的自信。施骊走了过去。十五郎端详了她半天,叹了口气:“恐怕我是无计可施了,骊姬的脸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了。不过还是姑且一试吧。”他只用笔在一个瓶子里轻轻沾了一下,在施骊脸上轻轻扫了几笔。施骊只闻见鼻端一股清新的花香流动着,脸上觉得有点点芬芳划过,就听见十五郎说:“好了。”她也连忙去照镜子,然后转脸看向众人,脸有欣喜之色。吴问景之觉得她有某处变了,但变在何处又说不出,只觉得她似乎看上去圆润娇小了一些,跟平时的样子竟完全不同了。“骊姬之美,是艳光四射的那种,只是有点咄咄逼人了。我唯有用一色胭脂把她天真的那一面勾勒了出来,希望骊姬不要怪罪吧。”十五郎放下了貂笔,又回复了总是忐忑瑟缩的日常状态。施骊嘿嘿一笑:“无妨!以后我要是要扮演贤良淑女或者是邻家乖乖女,还真得让十五郎出手呢。”众人都笑了。这个寄园的秋日午后充满了宁静和喜悦的味道。

又过了些日子,寄园的改造已经全部完成了。月圆巷还是像往常一样清净,只是中段多了一个圆形的院门,这边是原先的寄园,现在一线牵的所在。来客从这个别致的门中进去,便会看到“一线牵”的牌匾,然后是一幅巨大的照壁,上面绘有月老牵红线的图画,精致中不乏气魄,正是出自景国大书画家苏学士的手笔。接着来到一个精制漂亮的花园,这里保留了寄园原有的大气整齐的芳国园林风格。与讲究奇巧细致,不惜工本的景国园林风格不同,芳国的园林更加简约、大气,寄园的花园很大,与芳国风格的园林正好相得益彰。而这种酣畅淋漓的芳国风格也是施骊自己格外偏爱的。

整个园子最精华的地方则是一座池塘,池上一个小巧别致的圆月型凉亭,出入凉亭的桥梁被设计成了飞扬的云彩的样子。在朦胧的夜里,凉亭和桥梁都会燃亮点点轻柔的蜡烛,徘徊在桥上,如果行走在月亮上一样。这就是出自廉价天才设计童工唯贤小朋友的点睛手笔,被施骊取名为“彩云追月”亭,充满了吉祥圆满的寓意。

为了修这个别致的园子,也是费了不少劲的。以前的八角形亭子被完全拆除了。吴问景识得这个亭子主料用的是芳国最上等的红木,名贵异常。石桌石凳和地砖拂去积尘之后都显出温润的光泽。请了广进行的彭掌柜来看,认出用的正是芳国的上等石材“寒山玉石”,属于芳国皇室的御用之物。而亭子自身的设计似乎也出自芳国大师的手笔,施骊更舍不得白白扔掉这个宝贝,对于如何处理她也是花了很大心思的。

“彩云追月”是接待客人的地方,喝喝茶,吃吃点心,再听上高明乐师的一首清曲,谈笑间就把生意敲定,这正是施骊的小算盘。

湖边上的一溜雅间,才是正经展示这门生意的地方。除了有季思思和十五郎联袂打理的化妆室之外,还有一间专门展示婚庆首饰的雅间,里面亮晶晶、华丽丽罗列的都是素心斋最精品的设计。每一样都按照项链、耳环、手镯成套搭配,展示的柜子从地板一直通到天花板,每个进来的人都会花了眼睛。在首饰间正中间,放在一个封闭的三尺高的单独柜台上陈列的则是施骊自己的设计,一个小巧的头冠,只简单了嵌了几颗宝石。景国人之前并没有见过这种头冠,这个设计却很让女人们喜欢。施骊想,大概无论哪朝哪代,每个女人心底都有做公主的愿望,虽然她们不知道头冠是某个时空的公主专有的饰物,这种贵气又梦幻的感觉却是相通的,即使不是公主,在出嫁这天做一天也是无妨的。

此外还有礼服间,因为一时还没找到出色的礼服行家,里面只陈列了一些华贵的意料,满眼都是喜庆的红色。还有一件雅致的餐室,是供客人试菜的地方,施骊预备请一个大厨,根据客人不同的需求备上最时令精美的菜肴,让客人在这个雅致的地方现行品尝。至于大厨的人选还是悬而未决,目前正请着松枝居的主厨兼任,不过一班有眼色又热情的仆人却已经让翠儿训练得很好了,随时准备大显身手。

以圆月为主题的灯笼、图画、餐具、椅垫、座毯和其它装饰品充满了这座美丽的园子,无处不细致,无处不考究,一切只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便准备在景国的女人世界一鸣惊人。

这天,施骊和吴问景检查了一线牵最后的准备情况,终于放了心,当即便决定搞一个家宴来庆祝。在施骊无比挑剔、无比龟毛的眼光检验下,在换了三批工匠,无数批供货商之后,一线牵终于从施骊一个异想天开的主意变成了眼前这美轮美奂的一切,这个世界似乎都已经完美了。正是圆月初升的时分,“彩云追月”上已经燃起了点点烛光,周围恍如仙境。宴饮已经接近了尾声。无论是吴家人还是莲生、季思思和封十五郎都已经陆续退下了,只剩下兴致不减的施骊和吴问景还在最后浅浅地酌着广进行送来的玉国美酒“玉吟酿”。

“这个玉吟酿初一尝平常得很,比起景国的梅子酒可要劲儿大多了。二叔,你说这个玉国,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啊?”施骊已经陷入微醺,目光微微有点失重,正面若桃花地看着吴问景。吴问景也有点恍惚了,说道:“玉国是神秘之境,没有人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特别的国家。”“呵呵,要我说没有什么好神秘的,总有一天我们的生意也要做到玉国去的。”施骊肯定的说。吴问景心里一惊,瘪瘪嘴道:“先不说什么玉国吧,我看着这一线牵的生意也未知呢,要是让麒麟社知道你是怎么挥金如土的,他们肯定要找你算账的。”施骊嘿嘿一笑,道:“放心,我们的生意肯定会好的!麒麟社才不会做亏本买卖呢,他们既然看中我们,说明我们肯定是有实力的。问景你又何必灭自己威风呢。”

吴问景听施骊一直在说“我们”“我们”,又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心里竟然有点慌了,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忙说:“看你一副醉样,当心明天的宴会出错。哎呀,珠儿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来扶这个醉鬼回去?”正说着,一阵凉凉的夜风吹过,施骊扑哧扑哧打了好几个喷嚏。吴问景担心她着凉了,便自己上去扶她,不知怎地就抓到她光洁如玉的臂膀,心里更慌了。施骊是真的有点醉了,性情显露无遗,她不仅完全没有注意到吴问景的失态,更凑近了他的脸,将他俊美的五官细细欣赏了一番,才嘿嘿偷笑了几声。能够得到这样的人帮助真是幸运啊,就拿建这个院子来说吧,自己性子急噪,只能拿大的主意,那些难缠的小细节,全部都是吴问景一点一点去落实的,其中花费了多少心血,别人可能不知道,她的心里是很清楚的。而且自己和那些贵族小姐夫人们建立联系之后,她们的丈夫和父兄却都是他去结交的,一来二去地积累下了多少人脉,也拿到了多少方便,她也是有数的。

“问景,我俩是无敌二人组,一定能把生意做到芳国和玉国去!”施骊在陷入黑甜乡,还来得及冲着吴问景喊了这么一嗓子。他看着怀中的她脸色红红,喷着酒气,嘴角渗出几点口水的邋遢不堪的样子,皱着眉摇了摇头,旋即把她轻轻抱起,小心翼翼地往后院走去。月光静静地照着这个充满了圆月的美丽的园子,一切都那么祥和而美丽,“玉国,呵呵。”吴问景看着沐浴在月光中的佳人,英俊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