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公主驾到
今夜感到痛苦的远不止那个小厮一人。听到朱彭禀报骊姬遇袭的消息,潜的脸色忽然就变了,马上把还没来得及撕掉的骊姬画像放在一边,遣了胡定去打探消息。不久胡定就带回了骊姬平安的消息,他才松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道:“这个女人虽然可恶,不过到底是个妙人儿,死了毕竟可惜。”然后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是什么人动的手?”“是以前与骊姬有过节,陷害她入狱的玉庭楼杨家的一个老婆子,应该是杨老板遗孀于二娘暗中指使。现在这个婆子已经被关押在上都府的大牢。只是于二娘现在藏匿起来的了,下落暂时未知。”“哦,这个婆娘还挺精明,选了今夜动手。”潜随口答道。胡定犹豫了一下,道:“暗中埋伏在一线牵附近的兄弟说,少爷对骊姬动怒之时,这个婆子就在旁边,也许正是看到骊姬失去了少爷的庇护才动的手。”“嗯,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家奴。果然有眼色啊。好了,你退下吧,我也乏了,要休息了。”
胡定又犹豫了一下道:“关于骊姬,小人觉得还是有点古怪。据一直在暗中保护骊姬的兄弟说,在他们出手击下那婆子的匕首前,已经有人抢先出手了。击中骊姬的石块也许正是这些人的误伤。看来也有一股势力在暗中保护骊姬。小人不禁想起她和吴家人在上都府衙过堂之时,府衙之上竟有多位强手的气息,他们的对头杨老板也死得颇为蹊跷,看来这个骊姬和吴家,都很有古怪。”潜闻言,道:“好,我会让朱彭继续派人监视骊姬,你同时去彻查一下骊姬和吴家背后的神秘力量。事成之后,自有重赏。”
胡定领了命令,正欲出门,想了一下,又折返来说:“还有一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潜有点不耐烦了,说:“你就快说吧。”胡定理了理腹稿,才说:“少爷一直挂心的那个八角亭,其实并没有拆毁。骊姬喜欢那个亭子,便叫人把每块木头和地砖都编了号拆下,又请了专门的匠人来绘下亭子的详图并记下每块砖的位置,又专门在供自家人活动的后园布置了几项相配的园林小品,把亭子原样造好,每块砖都是按照原样砌成。至于石桌石凳也是原样放置的。绝对和少爷当年看到的一样。”
潜闻言,半晌无语,他让胡定先行退下,便踱到了窗边,喃喃自语道:“这个妙人儿,还真是事事都叫人出乎意料啊,可惜这下得罪她了,可怎么办呢?也许还是让云妹妹跑一趟?”回头看到那个惊惶的小厮,便喝道:“快把这些碎片捡起来,明天让御画坊的画师来好好重新裱过!”
在这个夜晚感到震怒的远远不止潜一个人。在城东的那所大宅里,麒麟社的头领玉麒麟坐在那个凉亭里,正冲一个脸庞方正的敦实汉子发火:“黑麒麟不是号称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吗,怎么连一个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疯婆子都没有挡住,还让她搞出了这么多事端?你不要告诉我说你觉得保护骊姬和吴家的事情没有价值,这才派了最蹩脚的新手来做。”这个看上去忠厚的汉子正是让人闻之色变的黑麒麟,在麒麟社中专门负责暗杀、窃听、监视之类的带着黑暗气息的活动。
这是黑麒麟第一次看见头领发这么大的火,他等玉麒麟吼完了,才说:“属下知罪。因为同时有紫衣卫的高手在,黑麒麟的人为了隐藏痕迹,这才让那个贼婆娘有了可乘之机。不过是我们的人挡下了那个匕首,砸中骊姬的石头则是紫衣卫的人误伤的。看来号称景国第一的紫衣卫也不过如此嘛。”
“你先别得意,这次无论怎么说,骊姬都受伤了,按照社规,你便是没有完成任务,该如何处置?你自己说。”玉麒麟的脸色仍没有缓和的迹象。“一切由主公说了算。”“骊姬的价值不可估量,那个疯婆子自然是活不成了,她这个条线,你要查查还有谁有可能对吴家和骊姬有威胁的,要处理干净。另外紫衣卫那边也要忌惮,一面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一面不可以让他们嗅到一点点蛛丝马迹。还有,再也不许让骊姬的一个手指头受伤,否则……”黑麒麟知道这已经是宽大的处理,忙谢了主公恩典,退下干活儿去了。玉麒麟又击掌唤出了辛缀,道:“从即可起,你到寄园当值。”这个快乐的青年在主公面前不敢嬉皮笑脸,他默默领命而去。
像黑麒麟一样忐忑不安的,自然还有倒霉的上都府尹孙兆麟。上次才因为骊姬的事情得罪了潜少爷,这次本想将功补过,好好巴结一把这些贵人,却遇上骊姬遇袭这件事。现在袭击骊姬的凶手就关在他的牢房里,他心里担心极了,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被怪罪,只恨不得自己也钻进那个号房里,盯着那个死婆娘捱过这个晚上才好。
这已经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然而处于漩涡中心的施骊却安然地睡着了。潜的恶形恶状也好,凶险的袭击也好,都没有影响她的梦,她的梦里有华服丽影,有软玉温香,一切都完美极了。在睡眠的最深处,她也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却又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终于,清晨的时候,她猛地起来了,冲着彻夜守候在一旁的吴问景大喊:“昨晚的厨子太该死了,做的汤咸死人了,赶快拿水来!”
吴问景在半睡半醒之间被她一声大喊吓了一大跳,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定睛一看,施骊正挺着一张苍白的小脸看着他,他一阵心花怒放,连忙遣人倒茶送水果,伺候沐浴更衣,寄园顿时一片忙碌。施骊收拾停当,开口第一句话便问他:“昨晚的宴会可好?”“一切都好,已经有好几个人跟我约了过些日子过来详细谈谈。”吴问景把施骊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只见她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又好像笑不出来。
他的心里忽然一动,不知道动了哪根筋,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你可知潜少爷的身份?”施骊愣了一下,似乎很艰难的动了动嘴唇说:“钱少爷?还不是哪家的非富则贵的公子哥。”胸口一阵阵闷闷的痛传过来,难道是肋骨断了?
正在这时,珠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不好了,不好了,刚才门口来了个人,自称是顺景山上下来的,是宫里来的人,通报说公主两个时辰后要驾幸寄园一游,要我们做好接驾准备。”“公主?公主?!”施骊的脑子嗡的一声乱了,“我什么时候招惹到公主了?”
吴问景走到施骊的身边,深深地望向她的眼睛,道:“骊姬,你难道不应该像你常说的那样,要面对现实?潜少爷,公子潜,景王的次子,云小姐,公主云漪,景王的小女儿,也是公子潜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有些事情,施骊不是没有想过,却潜意识里不想去深究。这个叫潜的美男子既然能够一手遮天,必然有着异常尊贵的身份,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她像一个贪玩的孩子,沉溺于这个游戏的甜蜜与诱惑,却不想也不敢面对这个游戏的沉重背景。不想去深究,就是害怕有朝一日被他金光闪闪的身份灼伤,然后不知不觉地被这个身份背后那些沉重不堪的东西左右自己这一世的人生。权利人人都爱,只是她不想赔上自己的自由。她逃避这个问题已经太久了,以至于旁人都知道了个中的底细,甚至开始竞猜这段缘分的结局,她却成了最后一个知道对方底牌的人。偏偏在这个时候,那莫名其妙而来的恩宠似乎又要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她像在云里雾里做了一个大梦,在将醒未醒的时刻,即将与整个事情中最坚硬的那道内核迎面相撞,注定粉身碎骨。
不可以!现在已经到了必须面对现实的一刻。把儿女私情先放一旁,云小姐已经正经摆出了公主的架子,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坐一驾被十几个紫衣卫簇拥的马车就来串门,还不知道这个眼界比天高的女人或者这个女人背后的那股她最不愿意去面对的势力正准备出什么样的妖蛾子呢。她的脸上木木的,那点小心眼却开始飞速地转了起来。
吴问景见她铁青着脸一直沉默着,便有点急了,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骊姬到了我们吴家,是上天对吴家的眷顾,不管骊姬做了什么决定,我都全力支持。只是,这顺景山上的生活,恐怕……不那么容易。”
施骊看他满脸诚恳,鼻尖因为着急还带着汗珠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看你都说了些什么胡话啊。好吧,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依我的性子,祸乱宫闱能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在民间兴风作浪,种种田来得自在开心呢。况且一线牵的生意还没开始呢。景国,一个小地方罢了,有什么意思,我还想有朝一日到芳国、玉国甚至海外诸国去呢。”吴问景只见她清澈的目光投向广阔的天际,又收了回来,环顾着四周,道:“不过也先别想这么远,先想想怎么送走眼前这尊大佛吧。”
既然云漪公主已经出招了,寄园也要顺势接招才对。施骊对景国的礼节法度一知半解,吴问景对于宫廷礼节这一套看上去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东西本来也是一窍不通的,不过还有莲生、穆少游之类的外脑可以用,对方又很仁慈地留了两个时辰的准备时间,虽然忙得鸡飞狗跳了一把,到底还是勉强做好了准备。
午后,时辰已到,一套繁复但是简短的迎接仪式之后,云漪公主才从一架富丽堂皇的宫装马车上下来了,只见她还是身着紫色的华贵衣裙,只是这般紫色比她平时穿着的略深,身上的首饰也比平时多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果真是雍容富贵,气度不凡。她又坐上了一架四个太监抬着的轻便辇,这才进了寄园的大门。根据吴问景的介绍,施骊才知道对方摆出的是莅临公卿家的礼数,看来对方还没有刻意做出轻贱吴家的姿态,心里也略略放心了一些,转念又想到为了这次短暂的接驾置物、请人,前前后后也花了不少银子,心里一阵阵的心疼,直想早点打发了对方是真。
公主的辇驾入了寄园,才有一个太监上前宣道:“公主游览故园,浩荡恩典,宣园主骊姬上前陪伴。”施骊上去施了一个大礼,又折腾了一阵,才低低地陪在了云漪的身边,缓缓地往湖边一步三挪地往前走。行了一阵,云漪看了“彩云追月”,叹了口气,便立在湖边不动了。施骊环顾左右,见宫女太监们都自动退到了一旁,知道是上正餐的时候了,就低着头立在她背后三步之外,静静地等着。敌不动,我不动。
“骊姬,你可知这片园子的来历?”现出了公主的矜贵,云漪连说话的语调都有点不一样了,施骊暗想,这果然是皇家贵气附体啊。“买的时候,听经纪说是芳国大师风信子设计的,价格也很便宜,其他的民女就一概不知了。”她也循例低眉顺眼,老老实实地回答。云漪转过身来,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道:“那大概你也知道了,风信子大师在景国的作品,唯有寄园和太岳阁两处吧。”施骊点了点头。云漪脸上现出有点古怪的微笑,道:“太岳阁是我的兄长公子潜在顺景山上的宫殿的名字,又叫望园。寄与望,包含了一个远嫁的女儿对故乡的寄望思念之情。骊姬,以前都是你讲故事给我们听,今天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可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