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夜半叩门声

不多时,几碗神仙面就端了上来。只见方一言有点腼腆地对朱老板说:“世叔,请尝尝小侄的神仙面,看看是不是和那昊京城里的味道一样。”不光是朱老板,众人大多好奇地端起了这碗被骊姬盛赞的面条,在片刻之后,他们的思绪已经不再转动,而是完全被一碗简单的面条所带来的美味全部占领了。

“果然神出鬼没。”吴问景第一个吃完,对满脸得意的施骊说道。只听见朱老板也一声叹息:“果然是当年的味道,而且还更甚一筹。”这话说得无比情真意切,施骊听了,都快把一口宝贵的面汤喷了出去,这个朱老板还真是能装啊。方一言听了,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

朱老板见这一通辛苦下来,各种铺垫已经足了,这才闲闲地说起:“不知贤侄对以后有何打算?你出来摆摊,就是想重振神仙面馆的声威吧。只是这西市的小摊是容不下你的雄心的,我可以借你白银三千两,让你先开一个中型饭庄,还钱的事情慢慢再说。不过自己开饭店的话,这里面的操心事很多,让你这等专注厨艺的人去处理这些琐碎杂事真是太可惜了。又或者这家一线牵是专门做豪门婚宴事务的店家,正在找主厨,你可以专心厨艺的研究,又能够结识景国的豪门富户,你看这个机会可好?”

这一番话简直是有进有退,收放自如,似乎应该对方一言这个性情中人来说应该承其好意,顺水推舟才是,施骊暗想。不过她错误地估计了性情中人做选择的基准,那就是一切全凭自己的心意,什么利害,什么机缘,他们都是通通不在乎的。方一言说:“世叔的好意小侄全部心领了。只是经历了家族的那一劫,小侄才明白,所谓富贵浮云,终不能长久的。其实方家的祖训就是很有道理的,守着一个面摊,做一点点生意,吃得饱,睡得着,何苦要去追求享受,攀附权贵呢?父亲大人就是不守祖训,才落得个家破人亡。小侄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和拙荆每天相守相望,卖够十碗就收摊,糊口居然也是不成问题的。世叔如果惦记小侄,只管过来吃面,即使卖完了十碗,我一定会给你再做一碗的。”

朱掌柜闻听此言,知道再劝或者再诱也无济于事,嘱咐了他要保重,便和吴家众人告辞而去。施骊也垂着头跟着众人往外走,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跑过去对方一言说:“请听我一言,如果有任何事情需要我们帮忙的,请直接到北市月圆巷的寄园找我们,什么时候都可以。”说完,她才转身离去。回去的路上,朱老板告辞而去,施骊的心中各种情绪翻腾奔涌着,一路沉默无言。

回到寄园,吴问景见施骊一直心事重重的,便安慰她道:“这方一言虽然是个奇人,但未必能管理好一个厨房,即使没有他的帮助,我们的生意也一定不会差的。不如重金把松枝居的主厨挖过来可好?”施骊轻轻摇了摇头,道:“世上哪有一切称心如意之事,我们之前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在方一言这里运气差一些,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吴问景见她并没有因为这个事情而沮丧,但脸上一抹淡淡的忧色并没有消减,便问道:“骊姬可是担心那些乞讨的孩子?”施骊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我看那些孩子,已经非常纯属于靠出卖可怜相来换取金钱的生活了,真是可悲。如果不能融入上都的生活,他们应该重返故土才能获得长久的安宁啊。只是那个建州,是否就是遭灾的北方二州之一?”

吴问景颔首道:“正是,这次遭灾的建州和邺州都是公子潜的封地。这两州本是富饶的鱼米之乡,人称景国的大粮仓,这次接连遭到水灾、旱灾和蝗灾的打击,在景国历史上也是少有的,难怪会有这么多灾民流浪到都城来。”他又看了施骊一眼,想了一下,道:“不过这也是买地的好时机。据说不少地主都想卖地到上都城来养老了。这样的灾祸总会过去。我们原先的银钱只够买一座中型的农庄,现在乘着地价低,也许可以买一座大型的了。穆少游也建议我们在建州买地。骊姬以为如何呢?”施骊对这些买低卖高的把戏十分感兴趣,一听要买农庄,立刻联想到满地紫色薰衣草的普罗旺斯,两眼放光,当即把何苦大师抛到脑后,和吴问景细细谋划了起来。

过了几日,在建州买地的事情就有了眉目,和澄言策划的事情也逐渐在落实了。这一日傍晚,澄言和几个相熟的姐妹来访,留客人吃了饭,再议论了一通谋划了这些天的事。客人乘兴而归,施骊便在厅里慢慢地喝着茶,听吴问景絮叨生意上的那些事情,照例又是一片大好,看来这一年的辛苦没有白费。看吴问景兴致颇好的样子,施骊闲闲地问起:“据说芳国有个何苦大师,作品最是流行,不知道问景知道此人么?”一提到何苦大师,连一贯沉稳的吴问景也忍不住眉飞色舞地应道:“当然知道了!他的每部大作我都拜读过的,说起来我之所以和穆大人这么投契,也是拜何苦大师所赐呢,我们都是他的忠实读者。我们还商量有朝一日如果能去到昊京,一定要去想办法见见这位大师。”

“那么你最喜欢何苦大师的哪部作品呢?”施骊紧接着问,吴问景很认真的想了一阵子,好看的浓眉拧成了一个八字,好半天,他才说:“应该是《大洋异航记》,这被称为当今第一奇书,讲的是一群异人游历海底的奇闻趣事,异常瑰奇,令人叹为观止。实不相瞒,骊姬当初在礼部尚书府里讲的那个探宝博士的故事,也被人说跟颇有何苦大师的风格呢。如果不是你一直在上都城里长大,不曾跟何苦大师有过机缘,都有人怀疑你是何苦大师的弟子呢。当然,这都是从穆大人那里听来的扑风捉影之词。”说完他偷偷看了一眼施骊的反应。

施骊的脸上毫无异色,兴许是没有听出吴问景的话外之音,吴问景见她对何苦大师的作品感兴趣,便叫人送了几本到她的房间里,然后顺势告辞了。施骊也回到房间里,斜斜地躺在床上,随手拿起了一本书,书名是《侠盗录》,再随便看了看,里面有《绿林罗宾记》、《四十盗奇缘录》等等,都是用的一种唯美的文体写的另一个时空里人们喜闻乐见的侠盗故事,除了这些讨巧之举外,施骊发现这个何苦大师还是一个挺有才思的勤奋之人。这本书中还有好几则故事是她未曾看过的,书上也说是何苦大师历时若干年深入芳国的乡间野村搜集而来。虽然这些故事也都夹着一些老套的鬼怪传说,但这位大师的语言倒是十分细致优美的,整本书也因此散发出一种异样的吸引力,她翻着翻着,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

正在施骊沉浸在何苦大师营造的诡异奇幻的世界中的时候,珠儿忽然从外间闯进来,有点惊魂未定地说:“守夜家丁来报,有人正在后院叩门,问他是谁也不答,只在那儿一直敲着。已经有人去禀告二爷了,奶奶千万呆在屋里别动。”心思还在书里游荡的施骊被珠儿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吓得一声大叫。当她听完了珠儿的叙述之后,便马上镇定了下来,心想虽然夜半敲门十分吓人,但看样子既官府抄家,也不像买凶杀人,园子里家丁护卫也有,自己除了使过商人的小伎俩贪图钱财之外,也没有干下不容鬼神的恶事,所以也没啥好怕的,心里便安定了。本来想就这样睡下,又转念一想,难不成是那位有事了?这么想着,她连忙起来披了件衣服,不顾珠儿的劝阻,让她打了灯笼,再叫了几个婆子,一起往后院走去。

一行人走得慌慌忙忙,到了院门处一看,吴问景也和几个家丁打着灯笼到了。叩门声还在响着,有家丁正隔着门问话,对方还是一言不发,只是叩门的声音越发显得紧迫了。隔着一道门,这边众人打着灯笼满脸疑惑和担忧,那边却一片寂静,只有叩门声在一阵阵的敲击,真是说不出的诡异。吴问景和施骊对望了一眼,顿时明白了彼此的想法。只听吴问景低沉地吩咐道:“开门。”随着两个家丁上前一阵忙碌,黑漆大门打开了,一团黑影随着门缝很快地跑进了院子,那个在灯光下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狼狈人,不是方一言又是谁?吴问景乘着门还没关,飞快地闪了出去环顾了左右,又闪进来命人火速关了门。方一言正嗫嚅着想说点什么,施骊果断地说:“什么都不要说了,先进屋!”她这才看清方一言怀里正躺着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她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早已昏迷不醒。施骊连忙对身边一个家丁说:“速去请回春堂的白大夫来。”“不可!”却是方一言低呼了一声,“只是些皮外伤,请府上给些金创药,在下先帮她救救急。”施骊见他态度坚定,就打算不再坚持,吴问景插了一句:“不妨,外面的人还没有追到这条巷子,就说是骊姬染了风寒要请医生,不至于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说罢,他转身对一个看上去挺机灵的伙计交代了几句,这个伙计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机警的伙计秦三,他当时发现了于二娘派出的那个婆子的可疑行踪,才避免了一起后果积极严重的投毒事件,他也由此为吴问景当成了心腹之一,这个事情交给他去办,自然再稳妥不过了。方一言感激地朝着吴问景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一行人随机扶持着惊魂未定的方家夫妇往院子里走去。

在黑暗最是浓重的黎明时分,原本睡眼惺忪的白大夫被秦三引进了寄园的一间内室,看到病人的一刻,这个负责任的名医很快变得聚精会神,在问诊结束的时刻,他的精力放佛被这场不寻常的出诊耗尽了,看上去疲惫不堪。吴问景觉得很对不住这个年迈的好心眼大夫,连忙在一旁连连致谢,白大夫递上一纸药方道:“治病救人乃医者份内之事,吴二爷就不必客气了。这位夫人虽然受了些皮外伤,不过都是些擦伤,对身体影响不大,用这些金创药就好。只是她怀有身孕,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加上长期饮食失调,这才昏厥过去。我给她开了些补心养神的药物,细细调养就好了。”说罢便告辞而去,吴问景跟了出去,除了递上丰厚的诊金之外,还细细叮嘱了保密事宜。

闪烁的烛光下,方一言粗砾的脸上闪现着惊喜的神色,他踱着步,一会儿开心地说:“我要做父亲了……父亲!方家有后了……”一会儿又低落地说:“招惹了那帮人,怎么办呢?”等他终于安定了下来,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这一切的施骊才道:“恭喜方公子。既然夫人急需调养,不如你们就现在园子里住下吧,这个院子虽然小,但是独门独户,十分安静,不如就先住下来再说。”方一言闻言,脸上在闪过一丝欣喜之后迅速掠过了一片担忧之色,只听他道:“我们招惹了不该招惹之人,只怕给你们带来无妄之灾。”

“那不该招惹之人,不知是哪路神仙?”施骊问。方一言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紫衣卫”,她和吴问景听到,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这才把遭遇一一道来。原来方一言的娘子小蝶正是他当年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把风寒发作、晕倒在路边的方一言收留在家,只怕他早成了刀下之鬼。风声过去后,两人结为夫妇,隐姓埋名地跑到了景国,靠方一言在码头背大包,小蝶做些手工活儿过活。今年年初,方一言在码头伤了筋骨,再不能做这些苦力活儿,这才想到把原本打算压箱底的厨艺活儿拿出来谋生。自从在西市斜巷摆面摊以来,两人总算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虽然生活依然清苦,却自得其乐。方一言虽然是厨艺国手,平时却只吃小蝶亲手的粗茶淡饭,小蝶便每天中午往西市去给相公送饭。这大半年了都平安无事,偏偏今天被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儿轻薄了两句,紧接着他还动手动脚起来,小蝶跟那公子哥儿推搡了两下,自己摔倒在地,也把那个公子哥儿推到在地动弹不得。方一言远远地看见了,也跑过来跟那人的随从动起了手,也把他们教训了一顿。两夫妇乘乱赶紧收摊回家,以为只是一桩小事,谁知晚上入睡之后却被嘈杂声惊醒。原来一队打着火把的紫衣护卫包围了他们住的大杂院,说是朝廷钦犯今天在西市伤了宫中的贵人,要邻居提供线索缉拿等等。从邻居口中得知,这群人正是景王宫的护卫紫衣卫,看来今天得罪的人非同小可。方家夫妇赶紧乘乱逃跑。

谁知小蝶在途中却突然晕了过去,方一言抱着她在上都城里漫无目的地狂奔,突然想到了“北市月圆巷,寄园”几个词,便一路摸索着朝这边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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