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麒麟社的小细节

把今天的不堪遭遇和盘托出之后，方一言仿佛耗尽了精力，垂着头喃喃道：“在下一辈子最怕的就是和这王宫扯上关系，谁知老老实实地摆个小摊，怎么就惹到了景王宫的护卫紫衣卫呢，难道那个公子哥儿竟是王室贵胄。”吴问景见状扶起他，命人给他倒了杯安神的参茶，这才问道：“那个公子哥儿，可是身量不高，脸色黑黄之人。”方一言回想了一下，道：“的确如此，他身上很多环佩，似乎还有股香粉的味道，看上去怪像个女人的打扮。”吴问景听罢，和施骊不约而同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方一言皱着眉道：“方某正在生死关头，两位何为还笑？”吴问景拍着他的肩头说：“方兄放心，今天那个公子哥儿的确是王室贵胄，他便是当今景王的长子公子源。不过他能调动的人相当有限。紫衣卫虽然可怕，不过据我所知，公子源能够调动的只有他身边的一队不足二十人的亲卫而已，紫衣卫的调动大权掌握在他的弟弟公子潜手中，两兄弟彼此有隙，况且是公子源做出欺男霸女的丑事在先，谅他和他支持者不敢到处张扬。等今夜一过，一切便会风平浪静，方兄不要担心了。你先耐心在这个院子住一阵子，等夫人修养好了再说吧。”

方一言这个性情中人听罢，便十二万分地安了心，道：“现在我们两人走投无路，能得两位的收留，十分感激。我们也不能白吃白住，如有需要方某的地方，两位只管说。”两人闻言不禁大喜，吴问景连忙再一次去扶起方一言，施骊连忙吩咐给方家夫妇的小院配备佣人仆妇。寄园里一阵忙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园子里的人们在折腾了这一通之后，终于满足地进入了梦乡。

就在追捕方式夫妇的一队属公子源支配的紫衣卫垂头丧气地跑遍了大半个上都城最终无功而返的时候，另几个在明贵妃处听差的紫衣卫正执行着另一桩不堪的任务。这两队失意的人马在顺景山上的御道岗亭处相遇了，在交验腰牌的过程中还被公子潜的人马好一通盘问。同是紫衣卫，却要受同侪的挤兑，这几个侍卫心中愤愤不平，当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彼此间交换了一个怨怼的眼神。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光，丹阳殿里，正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披头散发、素描朝天的明贵妃正独坐在灯下，远远望去活像一个幽灵。她焦急的样子似乎在等着什么人，门轻轻一声吱呀，打开了，进来的正是她最信任的太监齐公公。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躬身对主人说：“更深露重，娘娘将息吧，老奴跟着紫衣卫，看着他们安全地过了岗亭放回来，一切都万无一失了。”明贵妃听言，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却仍用不依不饶地口气说：“便宜了这两个贱人，这应该把他们千刀万剐本宫才解恨！”齐公公小心地接下话茬说：“这两人忘恩负义，真是罪大恶极。娘娘也被再动怒了，小心伤了玉体。”说罢上前扶起明贵妃，往寝宫去了。明贵妃仍在絮絮叨叨；“都是你胆小怕事，要不然直接埋在假山下面得了，还要动用紫衣卫往外面运，要是被潜抓到一点马脚，你死一万次也不够。”齐公公更加絮絮叨叨地说：“要埋在假山下，惊动的人更多啊，娘娘明鉴，那几个紫衣卫归到娘娘治下，都已经发誓以死效忠娘娘的，况且他们都有把柄在老奴手中，哪敢有异心呢。”丹阳殿里的小灯很快被熄灭了，一切淹没在黑暗之中，只有殿外屋角小小的风铃在夜风拂过之后，发生呜呜的悲鸣。

几个时辰之后，温暖的日光重新降临人间，这是一个温暖的冬日早晨，同时也是一个繁忙的早晨。丹阳殿里，晚睡的明贵妃起了个大早，靠浓重的妆容掩盖了迟睡带来的憔悴脸色。丹阳殿说是明贵妃撞了风邪，去城北的北环寺祈福去了。不远处的明光宫里，早班的太医被紧急传唤，说是昨日的用药不见起色，公子源开始发热说胡话了。

王宫另一头的太岳阁，胡定的到来打断了公子潜的清晨练剑。他收起这杆玉国制的青龙重剑，一边用绒布细细擦拭，一边听胡定的每日一报。“景王昨日夜宿张妃处，未曾行房，现在尚未起身处理朝政；明贵妃白天有异动，晚上她的亲卫往外运出两具尸体，葬于城西乱葬岗，后被查明是北环寺的修士青山君和刑部于止水的侄女于二娘。明贵妃今日正准备往北环寺进香；公子源带了两个太监去西市，纠缠一个中年妇女，连同随从被妇女及其丈夫推搡受伤，晚上派了亲卫抓捕两人未果，今晨紧急传唤太医说是病情加重。没有其他异动。”公子潜听完，脸上止不住的笑意：“这两母子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快派人盯紧明妃，看看这次哪个强壮的修士会入了贵妃娘娘的法眼。”说罢他不再言语，只理了理身上胜雪的白衣，又挑了一把芳国出产的轻便软剑开始比划起来。

几个时辰以后，城东的大宅，往日几乎无人出没的大门口忽然多了几个游荡的路人，他们貌似无所事事地在这所大宅周围游荡，只有功夫精深的人才能看出他们都是身手不凡的高手。大宅内，凉亭周围远远的也有几队人马在巡逻，一辆又一辆的马车从他们身边穿过，只有隐藏在树丛中的高级护卫们才能认出这都是几大头领的马车，而这些大头目的真颜别说普通的小厮，连他们也并非是全部见过的，只有跪坐在凉亭外三丈远的地方的四大贴身护卫才得见四大麒麟的真容。只见亭中共有四人，都是黑衣长发，头上一根额带，这便是麒麟社的四大头领，其中三人端坐一边，另一名英俊不凡的男子坐在三人对面，他便是玉麒麟。今天他的心情很好，有断断续续的笑声传到四大贴身护卫的耳朵里。不过微闭着双眼的他们是自动选择把主人们的动静过滤掉的，他们集中精神，正细细感受着周围其他的风吹草动。

亭子里，几件正经的大事已经商议完毕了，几大头领纷纷放松下来，开始喝茶，并扯起来了近日上都城中的隐秘话题。玉麒麟道：“今天难得银麒麟有机会过来，所以我特意也召集了大家前来，这几天的事情辛缀都报告给我了，干得真好。尤其是你，银麒麟，兵不血刃就除掉了两个心腹大患。”银麒麟微微一笑道：“属下还记得主公的教诲，宫闱之中，没有小事，每一个小细节后面都是可以做文章的地方。主公也说过，该发生的总会发生，我们只需要在关键的节点推动一下，一切便会最终朝着事物本身的方向前进。”玉麒麟点了点头，道：“不如跟我们细细说说你的全盘谋划？”

银麒麟喝了一口茶，将一切娓娓道来：“如果不是青山君和于二娘都是沉溺****之人，属下再怎么给他们制造相遇的机会都没有用的，偏偏这一对奸夫****一拍即合，很快就每天利用明贵妃例行问诊的时候行起了那些苟且之事。明贵妃每次问诊的中途都要问属下她今日的衣服是否好看，我昨天便适时提醒她换上新制的珍珠簪更好看。明贵妃是个爱美如命之人，肯定会当场要换，而为了安置于二娘，特意安排她做了保管首饰的女官，明妃信不过别人，肯定派心腹齐太监去取，这下那两人便会被捉奸在床，再没有买通逃脱的可能性了。至于当场发作，杖毕二人，就更符合这个脾气暴烈的女人的做法了。”她又喝了口茶，补充道：“所谓性格，的确会左右人的行动，明妃还不吸取青山君的教训，今天又去北环寺祈福了。不知道失去了台柱子的北环寺这次又会抛出哪位修士来满足她的yu望。”

众人听罢，都微微点头。玉麒麟道：“黑麒麟在方一言这个事情上也做得很好，最关键的是不着痕迹啊。”黑麒麟这些日子总算立下了一功，往日的满脸霉气一扫而空，不等玉麒麟发问，他抢先把自己布局的关键说了：“主公当时给的密令是务必让方一言投靠寄园，属下诸人观察了一下方一言的生活规律，摸清了他的性格，发现唯有从他的娘子身上入手，才能激起他的愤怒。正好公子源每隔几日都要到西市去察看骏马，而且每次只带两个太监随行。他似乎羞于让人知道孱弱的他居然十分喜爱高大的骏马，所以总是微服前往。公子源对于胸脯丰满的女性有特殊的爱好，而且每次都表现出异常强烈的zhan有欲。而小蝶正是这样的类型，属下的人只略施小计，就要让他们碰巧相遇，他们自然会按照自己的性格特征来演出剧本，我们根本无需动手，只要在一旁静静观看便是。当然透露方氏夫妇的住址给那几个缺乏训练的紫衣卫，再帮助他们脱离追捕圈，我们也都还要操操心，不过这都是雕虫小技罢了。”

玉麒麟不禁微微一笑，又转向金麒麟道：“这个倒霉的公子似乎在你这里也欠了不少钱呢。”金麒麟笑道：“麒麟社已经是他们母子最大的债主了。为了收买王宫大臣，又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投资海外船队，这两母子已经借下了巨债，如果公子源不能登上王位，这笔钱我看他们无论如何是还不起的。”玉麒麟又问：“景王家的其他人呢，在你这里也拿了不少钱吧？”金麒麟道：“除了景王，这些人谁不是欠下巨债？公子潜借钱买地、训练家奴，公主云漪借我们的钱去送给我们的老朋友，更别论那些为了讨好景王而拼命借钱购买名贵首饰的妃子们了。”玉麒麟道：“让她们以后都到广进行或者素心斋去买。现在估计是卖了他的景王宫，这些人也还不起钱了。”金麒麟报以哈哈大笑。

环视了一圈众人，玉麒麟缓缓说道：“这真是一个荒谬无比、不知敬畏的国度。煌煌神庙居然是男女满足*之所，王室成员各个心怀鬼胎，大部分民众只知投机取巧、贪图享乐。这些年来，从未变过。这一切应该要改变，希望各位不要忘记你们的使命。”他的目光穿过层层树叶，正注视着冬日暖阳下金灿灿的景王宫。

冬日的寄园一片安静，施骊折腾了昨日这一通，等到午后方才醒来。见她醒了，珠儿忙不迭地说：“方家夫人醒了，方少爷特意做了一桌菜叫人送过来，说是给主母试试她的手艺的。”等施骊洗漱完毕，又听人进来通报说澄言小姐到了，施骊连忙邀她一同吃午饭。方一言的那桌菜，只能用流光溢彩来形容。这位相府千斤彻底忘掉了每日只吃八分饱的养生训诫，只吃到肚子滚圆方才罢手。酒足饭饱之后，澄言问道：“骊姬是从哪里请来的神人，竟然能做得如此好吃的饭菜？七日之后的晚宴，这位大厨会献艺的吧？”一句话提醒了施骊，她说：“不光是这位大厨，不瞒小姐，我府上还有一位能人，也像称此机会献艺一把。不过这位能人如果出场的话，恐怕会挡不住世俗的偏见，可是如果不出场，他的天才就只能埋没在一个小圈子里了。这方面恐怕只有小姐能帮忙了。”

澄言听罢忙要她仔细道来，等施骊把这一切和盘托出之后，一向以大胆著称的澄言也呆住了。她想了一阵子，下定决心说：“凡事都有第一次，何苦大师也说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是天下第一的勇士。我愿意尝试。”施骊心中欢喜，第一次对这个未曾蒙面的何苦大师充满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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