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紫金会在行动

关键时刻还是澄言拍了拍手,制止了众人的质疑。她清澈中带着几分威严的目光还扫了一圈,下面登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她缓缓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真正的化妆师在于能够发掘每个人身上的美丽一面,发绝美丽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纯洁的过程,这跟风化是扯不上关系的。无论化妆师是男子还是女子,就像医生只要能够救人一样,化妆师只要有手艺,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况且芳国的何苦大师在多部著述里面都提到了男性化妆师的过人之处,看来大家如此大惊小怪还是因为见识所限啊。不如这样,先让这位化妆师给我装扮一番,大家先看看他的本事,再自己决定是否竞投吧。”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惊叹之声。叫好的,冷嘲热讽的,冷眼旁观的。叠韵的小脸也涨得通红,堂堂相府千金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一个男子化妆,这可是景国第一奇闻啊,这个晚上太刺激了,她激动得快要晕死过去,赶紧又叫了几杯橘子水定神。

封十五郎只觉得一个女子讲完几句话之后,一片喧嚣之声又变成了嘈嘈的杂音,这个女子在那个铺了孔雀毛垫子的化妆椅上坐下来了,背朝着观众。他知道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他细细地看了看那个女子的脸,在他眼里,这便是五官的组合,看了半晌,然后从一排刷子中选出了最乘手的一只,在艳若霓虹的胭脂上只轻轻粘了一下,便一挥而就。当澄言转过身来的时候,封十五郎只觉得台下一片寂静,大家都惊呆了。

澄言平时就是个素面朝天的女子,对于妆容、衣饰从来不在意,好在她身量高挑,眉目清秀,虽然不加打扮,却也收拾得干净整齐,否则就十分容易沦为一个邋遢小姐。大家平时跟她相处久了,觉得她也有点特别的地方,却总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地方特别,今天被这个男化妆师这么一修饰,大家终于明白了,平日里澄言身上让大家觉得被吸引,却又总也接近不了的那份气质,应该叫做“高贵”。大家都看见在明亮的灯光下,澄言的脸上不多不少地加了几分颜色,立刻就变得华贵温婉,明艳灼灼,犹如女王。这不是用脂粉生生堆砌的效果,而是那个瘦小瑟缩的化妆师用几下妙笔把深藏在她身上的气质勾勒了出来,好一个妙笔生花的巧匠!

澄言见了底下的反应,也忍不住了,立刻拿了镜子来看,到底还是一个女孩子,看见自己不同于往日的美丽模样,又是惊奇,有忍不住叹气。她到底还是牢记着这个夜晚的使命,于是对台下高声说:“相信大家已经见识了这位化妆师的本事,不知道哪位愿意竞投?现在可以举牌子了。”话音刚落,台下就举起了一片牌子。

倚帆本来是不想来参加这个聚会的,本来说爹爹的商队今天就要从皓月国回来了,历时半年多的航程,漫长而辛苦,不知道爹爹可瘦了,生意是否顺利?最重要的是,不知道与商队随行的那个他,一切是否安好?快两百多个寂寞的夜晚,不知道他是怎样度过的?如果让她发现一丝异域欢场女子留下的痕迹,那可饶不了他。到底是天意弄人啊,刚准备回了这次落款堂皇的邀请,却传来商队在外海要耽搁一夜的消息,无处找消遣,她便随了几个姐妹一起来参加今夜的聚会了。

自幼身在巨贾之家,各种奇珍异宝看了无数,对今天拍卖的那些小东西,她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不过一向沉迷购物、出手阔绰的她又怎么能在这样公开竞价的场合落于人后呢,况且这样的拍卖渐渐已然变成了豪门千斤们争强好胜的竞技游戏了,一向在这类游戏中只争第一的她,今夜怎能不出手呢?所以当澄言问道她的第一次叫价时,她毫不犹豫却又漫不经心地说:“五千两。”

先前的叫价不过是一千两,众人登时就炸了锅,这个夜晚出人意表的东西真是太多了,五千两的价格已经可以在城内购买一座中型的工坊,或者在北方四州买到一座大型的田庄了,而在这里能买到的不过是一个神奇化妆师的一次妆容而已,是谁家如此阔绰?当众人发现叫出这个天价的是信远行的大小姐时,立刻也就平静下来了,似乎这一掷千金的举动放在别家的小姐身上可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荒唐之举,极有可能在自家的老爷太太面前交待不过去的,而放在信远行大小姐的身上就是再自然不过了,谁叫她家拥有天下数一数二的财富呢。在景国贵族小姐的圈子里,是很知道容忍身价丰厚的人的一切怪癖,并在适当的时候引为风潮的。

施骊走到倚帆面前施了个礼,只见这个看上去有点干瘦,眉目倒还喜人的小姐只朝旁边服侍的大丫环使了个眼色,丫环边掏出了银票奉上。施骊又行了个礼道:“这位化妆师是在一线牵服务的,不知小姐几时方便,我们可到府上听候差遣。”“那就明天吧,也许下午的时候。”明天爹爹和他都该回来了。一想到这里,倚帆的心思就飞远了,眼睛里和心思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了。施骊悄然退下,众人早已安静了下来,开开心心地最后喝了几杯酒,吃了点水果,便散去了。叠韵在微醺中告别了个迷人的院落,今晚的见闻已经足以支撑她一个月的谈资了,她无比地心满意足。

夜色已深,杯盘狼藉的桌子已经收拾停当,大舞台也在片刻间被训练有素的工人们拆除了。马车渐渐远去,月圆巷又恢复了平静。彩云追月的亭子里,大烤炉还在吱吱作响,方一言精心腌制的一只肥鸡正在烤架上变为迷人的金黄色,几点油脂滴落到果木银炭上,发出轻微的响声。紫金会的小姐们和一线牵的众人们都围坐在这个热腾腾的火炉旁,吃着鲜美无敌的神仙面,一边等待着烤鸡的成熟,也在等待着吴问景统计的今夜募集的银钱总数。

今夜的局面已经远远超出了紫金会的预期,对她们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成功了。今夜为了操持这场聚会,这些小姐们都没有正经吃过东西,当即都开心地吃着面条,超级美味的食物,轻松的环境,和“自己终于做了点什么”的感觉都让她们觉得舒服极了。倒是施骊有点惴惴不安,数次往路口张望,今夜会造就景国历史上的一个奇迹吗?作为这个潜在奇迹的缔造者之一,她的想法和点子能够被印证和实践吗?她的紧张不无道理。

吴问景终于出现了。就在他慢条斯理地缓缓步行过来的时候,澄言和施骊都忍不住站了起来,紧接着紫金会的其他成员和封十五郎、翠儿等人也站了起来。吴问景偏偏还慢悠悠地走着,好不容易等他走近了,连慢性子的封十五郎脸上都因为紧张而憋得有点发红了,他才眨眨眼睛,笑着说:“一共是一万三千五百两!”众人都沸腾了。澄言激动地有点木木的,她原先计划募集五千两,现在这个数字太让她惊喜了,她再也顾不上矜持,感激地拉着施骊的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翠儿适时地让人再端出了果子酒,柔声说道:“不如大家喝杯酒庆祝一下!”辛苦工作了一个晚上的合作伙伴们端起酒杯,欢庆她们的成功时刻。澄言还特意端了一杯酒到封十五郎的面前,道:“敬我们的巧匠一杯,今夜的善款有超过三分之一都是你的巧手带来的。”

封十五郎被这位大小姐的豪爽举动弄得有片刻的错愕,随即他定了定神,也大方地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多年尘封地下的技艺今天正式在景国最顶级的豪门聚会上获得了承认,他高兴。随后是吃烧鸡、商议善款的落实细节的时间,这帮人又絮絮叨叨到深夜方散。

第二天,施骊直睡到中午才起来。连夜的操持,加上头天夜里的果子酒有一股很冲得后劲,她起来的时候两个太阳穴还在微微地发疼。披上袍子踱到窗边一看,天空中有一股浓重的阴霾气息,已是正午时分的天空看上去如同黄昏一般。珠儿一边从衣箱里拿出了一件厚袍子,一边说:“今天主母要多穿点衣服,昨夜海岸上起了风,变天了。我再上都住了这些年,今天是历年冬天最冷的一天了呢。”吃午饭的时候,施骊还跟吴问景念叨着:“这天气说变就变,不知道紫金会的小姐们什么时候能够开始救助灾民啊。”吴问景笑道:“你还是怀疑这些小姐们的行动力啊,别着急,我一早已经让翠儿出去打探情况了,看样子她很快也该回来了。”正说着,旁边站着的秦三就搭腔道:“翠儿姑娘已经回来一会儿了,正在前厅等待通传。”施骊笑着看了一眼这个机灵的伙计,道:“那就快去请她吧。”

片刻工夫,翠儿就进来了,今天的风大,她的小脸也被吹得红扑扑的,施骊看着这个从小丫头变成了小主管,如今益发干练了,眼看着就能独当一面了,她觉得满心安慰,笑道:“明天让十三郎给你一罐滋补的软膏吧,看你的脸都被风吹粗了。”翠儿也笑道:“不妨。今日我出去跑了一圈,果然这一变天,灾民们的日子更难过了。不过紫金会已经在灾民最多的城西地区搞了两个粥棚,已经在施粥了,上都府尹也派了人帮助维持秩序和给灾民登记造册。听她们说今天晚些时候还有一些厚衣被会从南市调集过来,也会在城里再设四五个州棚呢,都会像主母说的那样,标上紫金会的标记,让不识字的灾民也能大老远看到。澄言小姐据说此时正在城东看一些仓库,准备租用一些商行的闲置藏库来安置那些没有居所的灾民。”

吴问景道:“能够让孙兆麟这个势力小人忙不迭地去献殷勤,也只有宰相家的千斤能做到了。看来这次救助灾民的行动我们是无需担心了。倒是这个南市的厚衣被商家,难不成就是我昨夜偶尔提过一句的祥记绸缎铺?他家的价格是一向实在的,而且长期做平民的生意,备货都是很足的,这个澄言小姐可真是有心啊。”施骊也附和道:“景国的豪门千斤,不是娇气,就是骄气,以澄言为首的这帮人还真是与众不同啊。”说到娇气与骄气,她立刻想起还要去应付一个大小姐,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果不其然,刚用罢晚饭,就有人进来通报说信远行派了人来请昨夜的化妆师,施骊便略微整理了衣饰,想了想,带上封十五郎和季思思便坐上马车出门了。

天色越发阴暗了,北市的不少店铺都点上了灯,阵阵冷风吹过,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了。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在家里睡大觉或者是躺在被窝里数钱,很少有人会坚持请客或者赴宴吧,这个倚帆小姐却要盛装出场,这又是所谓何事呢?施骊在摇摇晃晃的车里这样想着,慢慢就昏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珠儿在她耳边轻轻唤她,睁眼一看,已经到了城东一座巨大的院落前面。出了马车,从一道小门进去往里走,她不禁啧啧称奇。

原来景国的房屋大多都是单层的木制房屋,追求的是精巧华美,只有酒楼妓院等等特殊用途的地方才会选择两层的小楼,而这家信远行的老板不知请了哪一国的大师,把家里所有的房子都建成了独一无二的四层小楼,形状看上去如同金元宝,看上去倒也别具一格,只是这位大师的手艺实在粗犷,所以每栋楼如果细看,都是粗陋不堪的。不过也许这样卓尔不群的建筑群方能显示这家主人财大气粗、富可敌国吧。施骊很快发现这些四层小楼从某个角度看上去像形如“五谷轮回之物”,心里不禁乐翻了天。

走到一座比较小的四层小楼前,先前引路的仆人自动退下,自有专门的丫环出来引路,想来这就是倚帆小姐的闺房之地了吧。进了小楼,在一楼入口处的几张看上去专供候传通报的凳子上坐下,自有人来奉上茶点。在很多公卿府第,施骊一行都是被奉为座上宾的,这家商行的小姐看上去却把他们打发到下人等候的区域,珠儿的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施骊倒是不以为意,眼角微微一扫,发现送上的茶点并茶具等都是极为出色的上品,看来这位小姐不是豪奢成瘾,就是还算看得起他们。

等了一阵,不见有动静,她拿起茶来轻轻抿了一口,便怡然自得地四处张望,只往厅里看了一眼,顿时便呆住了。只见巨大的厅堂里,地板上整整齐齐地堆满了各色装饰品,有一人高的古老雕像,有巨大的精致花瓶,有绝美的红色珊瑚,有纯金镶嵌宝石制成的小鸟,这些物件随便哪一件都比昨夜小姐们贡献出来的心爱之物精美华贵,就这么放在地上,整齐地按照横平竖直地规则放着。来来去去的仆人们就在这样的珍宝组成的点阵中来回穿梭,他们的眼睛里似乎看不见这些珍宝,保持着直视前方的姿势有条不紊地在价值连城的珍宝中前进着。

施骊被这种古怪的视金钱如粪土的姿态彻底的惊呆了,久久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有人出来说:“小姐选好衣服了,请进吧。”引了他们一行人到一楼的雅室中。进去一看,四周都是巨大的架子,上面密密麻麻地挂满了衣服,还有各种精美衣料做成的华服被人像垃圾一样随便地堆在地上,连下脚的地方都很难找到。有些需要精心打理的料子就这么毫不吝惜地被团得稀皱。一路艰难地走到了雅室的尽头,倚帆正穿着一件素色的衣服坐在梳妆镜前,她的长发披散着,正在等候。旁边随便地团着几件衣服,看来都是她挑选剩下的。施骊微微叹了一口气,成天陷在这一片姹紫嫣红中,哪能不挑花了眼啊,有时候选择太多,同时也会意味着没有选择。季思思和封十五郎轮流上阵献艺,施骊在一旁等候着。她忽然发现倚帆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异样的神采,看上去整个人都明亮舒展起来。

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只见一队保镖模样的人走进了旁边的小楼,为首的是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彪形大汉,远远看去犹如一座铁塔,他也正往她所在的小楼张望了一眼,似乎有某个瞬间,两个人的目光隔着遥远的距离在某个隐秘的空间不可思议地交错在了一起,又很快地分开了。瘦小的倚帆催了一声:“快点吧,马上就要开始了。”看到镜子里自己明丽照人的样子,她又毫无顾忌地开心地笑了。

在回家的马车上,施骊在心里久久回味着自己无意间撞破的大小姐的隐秘情事和这巨富之家的古怪行径,觉得有趣极了。她盘算着如何绘声绘色地向吴问景描述这一切,让他也惊奇一番。回到寄园,听说吴问景正在厅堂里,她便往那里去。满心倾诉yu望的她没有想到,一场灾难正在静静地等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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