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轰动景国的婚约

又过了几日,已经到了隆冬时节,眼看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到春节了,上都城还笼罩在一幅云淡风清的舒爽气候中,上都的各大商行却迎来了一年中最热火朝天的时光,生意做得好的忙着年终盘点兼打点各方关系,为下一年的生意打基础,生意做得差的忙着躲债跑路,城里这一派繁忙热闹的景象,正朝着一年的生意顶峰冲刺。

几大市场的每家店铺的收银台子都能听到银子碰撞的清脆响声,港口和市场上人流日夜不息,各大首饰店、绸缎庄、酒楼等的生意都好到爆棚,又到了上都一年中最热闹、最黄金的时光。北市的商铺都在铆足了劲,目标只有一个,赚更多的钱,然后过年!

寄园里,吴问景每天忙到脚不点地,他一面阅览、整理一年的账目,一面还要安排逐一拜访大客户和大代理商,顺便催催货款,大供货商那边也少不了要去走动打点一下,此外商铺内部的事务也很繁重,一方面要按照施骊的建议给各个掌柜、技工和帮工们制定年底的分红计划,另一方面还要关心素心斋年终黄金期的买卖,还要过问去建州农庄过冬的事宜,每天都恨不得干脆睡在店堂里。

在一些大场面上施骊也能帮上忙,在很多细碎的地方陈妈和翠儿都是好帮手,不过施骊很快就发现,很多事情都只能吴问景说了算,长了一副天生劳碌命面相的他也不放心旁人插手,她也就乐得把这些脏活累活推给他干,成天溜出去和公子潜游山玩水。按照景国的宗法规定,和源一样,潜也很快就要返回远在北方建州的封地过年了,过了年、开春之后才能以觐见景王的名义重返上都。

其实严格按照宗法来说,他在秋天就应该返回封地了,往年他都是很贪自在,逃难似的恨不得马上回到封地的府邸的,不过,今年他在上都盘桓的日子似乎格外长。

这天,吴问景难得按时回家吃晚饭,施骊递给他一碗汤道:“这是方一言特意给你做的补神汤,小蝶用小瓦罐配了小火炉送过来的,说是煲了足足四个时辰,最是滋补了。你要多注重身体啊,最近你太辛苦了,年中的时候你的陈年老病才好起来到的,别一不当心就又把身体弄垮了。”

吴问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接过汤喝了几口,才想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骊姬这几天和权贵们走动较多,有一个有趣的消息你有没有听说?我今天刚从广进行的朱老板那里听说。”施骊不解地摇摇头。吴问景道:“信远行苏家的气派相信骊姬已经从那个古怪的倚帆小姐身上见识过了,你可知道能够和苏家抗衡的巨贾又是谁家?”

“还有人的财富和苏家相当?看来这上都城真是卧虎藏龙啊,是不是跟这些人的财富比起来,连景王家都显得寒酸呢?”吴问景眼睛一亮,道:“可不是,如果我是景王,或者是明贵妃,我也会嫉妒这些大商贾的财富。”“这跟你的那个有趣的消息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信远行是景国船阀之首,牢牢掌握着海上运输和贸易的命脉,而他们最大的合作伙伴就是景国的大型工坊,海外诸国运来的珍奇原料需要卖给大型的工坊,然后加工成精美的货品,再卖到芳国或者玉国去,而无论是玉国出产的玉石,还是芳国出产的棉花,或者景国的丝绸和茶叶,都要在工坊加工成后再能运到海外诸国去,可以说船阀和大工坊是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荣损与共却又不断博弈的盟友啊。在这些大工坊里面,最大的就是叶家的恒昌坊。恒昌坊只有一个三代单传的少爷,正到了娶妻的年龄,信远行正好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古怪独生女儿,你说,如果恒昌坊和信远行联姻的话,这又是怎样的景象?”吴问景顿了顿道,“这对景国的生意场甚至朝政,都会有深远的影响。”

施骊听了吴问景的这一番说辞,立刻脱口而出:“那肯定是一场世纪婚礼!我一直在等这样的一单大生意作为一线牵的开场之作,这才推掉了那些小财主的生意,你觉得我们的胜算有多大?”

吴问景的一口汤差点喷出来:“什么世纪?你还真敢想啊。我想说的是无论船阀也好,还是大工坊也好,都是根基在深植南方五州的大世家,如果他们联姻的话,南方一党的势力已经基本上形成了,这一党的实力太强大太可怕了,后面一定有无数势力想拉拢、投靠或者控制它。首当其冲的就是根基在南方贵族的明贵妃,但恐怕她也没有办法把这一党牢牢控制在手中,这样一来,景国的朝政又要再起风云了,相信无论是源派还是潜派都会蠢蠢欲动。”

他看了施骊一眼道:“不过对我等小民来说,这些都是太遥远的事情了。还是自家的生意最大,如果一线牵真能拿下这笔生意,那可真是太好了。”

施骊见吴问景也对这笔生意颇为动心的样子,便靠近他说:“那你说我们该如何入手呢?是你去找穆少游让他帮你引荐给叶家,还是我去找莲生夫人,或者扒拉一下手头比较熟络的贵妇人的名单,看看怎么能搭上叶夫人或者苏夫人的线?”

吴问景反常地瞪了她一眼,道:“刚才还说我辛苦呢,现在又让我去干这个跑腿的活儿。”说完又喝了一口汤,这时秦三进来了,拿了一张帖子,木着脸递给了吴问景,他展开了一看,又一口汤喷了出来,便把帖子递给施骊道:“今天还真是有点邪门啊,怎么说什么就来什么呢?”

她展开来一看,喜上眉梢:“还没等我们上门推销呢,这两大财主就找上门了。太好了,三天后叶夫人和苏夫人要带着这两位金主上门做客,这分明就是在考察店铺嘛。你说着两位准新人该不会是第一次见面吧?”吴问景又瞪了她一眼,她嘿嘿一笑道:“我听过一句老话,说有些店铺要么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我们的一线牵肯定就是这样的店铺。让我们好好赚一笔准备过年吧!”两人当下细细谋划起来。

与一片欢腾的寄园相比,顺景山上的各位主子们的晚饭就吃得没那么香了。丹阳殿里,四五个暖炉环抱着明贵妃,随着天气越接近年底,她越发怕冷了,专门分派了几个宫女早晚升暖炉,还在门口挂上厚厚的门帘,能铺上裘皮的地方通通都铺上,唯恐一丝寒气侵进殿来。宫女们被熏得都开始暗暗涌出了一层薄汗,贵妃却觉得还不够暖和,她们只能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偷偷地擦掉,如果被贵妃发现,一定招来杀身之祸。

身着厚重大褂子的明贵妃越发显得瘦小了,她在满桌精美的菜肴中间随便扒拉了几下子,便命人把菜通通撤了。一个心腹的宫女见状,从里面挑出了一碗银丝面,跪着献上道:“娘娘千万保重玉体,请娘娘以玉体为重,好歹吃几口面吧。”明贵妃接过碗只吃了一口,就连汤带水地把碗掷向那个宫女,厉声喝道:“这么咸,想毒死我吗?”宫女忙磕头求饶,殿里宫人人人自危,一片愁云惨淡的光景。

正在这时,有太监通报说:“霍大人到了。”宫人们才松了一口气,这个霍大人一到,两人一定摒弃左右,进内室密谈,明贵妃就会暂时让他们赢得片刻的喘息。果然,随着长相酷似老鼠的霍紫光进来,明贵妃的脸色虽然依旧难看,却挥手让左右退下,话也不多说一句,便直接进了内室,霍紫光连忙跟上。

内室更加温暖,甚至温暖得有点偏热了,霍紫光知道明妃怕冷的怪癖,只能暗暗吸了一口气,期盼早点把事情说完,可以早点退到外面呼吸一下清冷舒爽的空气。明贵妃在榻上坐下,斜眼看了霍紫光一眼,责问道:“麒麟社上次发麒麟帖来刚通报叶家和苏家有可能联姻的时候,我就嘱咐你赶紧去苏家游说,让他们把女儿嫁给梅家,你也知道苏家是我们重点拉拢的对象,不容有失,怎么就忽然传出了他们联姻的对象是叶家的消息呢。叶家一向油盐不进,态度不明,对他们我们一向没有什么把握的,如果再丢了苏家,我们的损失很大的。”

霍紫光不敢坐下,连忙辩解道:“苏家大当家一直在海外押船,前两日才返回上都,我之前一直盯着他们,对二当家那边也施加了压力,基本上觉得已经问题不大了,正打算这几天安排梅家上门提亲,谁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娘娘也无需太担心,叶家的态度我们可以去试探一下,未必他就没有归顺娘娘的打算,他们如果实在不听话,只要户部在我们手里,还怕不能钳制住他们?他们神通再大,也不过是景国的臣民罢了。”

明贵妃听了,顿时心安不少,脸上还是一片冰霜,又问道:“对李方正你就这么放心?”霍紫光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郑重躬身一礼道:“对于李方正,臣下斗胆,有个建议,还请娘娘先恕罪,臣才敢细细说给娘娘听。”明贵妃的脸上一紧,吐出两个字“说吧”。此时不光是这个内室,整个丹阳殿的气氛也变得更加紧张了。

正当明贵妃在内室里严阵以待,细心谋划的时候,景王宫另一端的太岳阁中,公子潜正悠闲地躺在软榻上把玩穆少游喜滋滋送来的一把扇子,据说是芳国无为子大师亲手所作,世上所存不多的。他看了一阵,随手把扇子递给坐在地上的周云朗道:“你来看看,这到底是不是无为子的真迹。”

周云朗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他接过扇子,却放在一旁,看着潜说:“公子为何不怪罪我没有办好你托付的事情,以至于让叶家娶了苏家的女儿。”潜笑了,对着正在大书桌前翻看典籍的穆少游说:“你来给他解释一下,免得他今晚都不高兴。”

穆少游把目光从群书中收回来,看着有点惊惶的周云朗,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坏笑,道:“叶家的少爷常年流连烟花柳巷,脏病都不知道惹了几身,让你把你的亲妹妹嫁给他,你和你爹自然是舍不得了。”

周云朗闻言急了,往潜面前一跪,说:“我和爹爹真心扶助公子成就大业,此心日月可鉴。我爹派人前去说亲的时候,叶家只说他家少爷身体虚弱,大夫说是再晚三年再娶亲才好,于是这事情就搁了下来。谁知道转脸叶家就和苏家达成了婚约,这真是对我们的羞辱。在下一定查明其中的关节,再来禀报公子。如果公子觉得叶家一定要尽力争取的话,让舍妹去给那个叶公子做小便是。”

潜瞪了穆少游一眼,说:“你看你这祸闯的,堂堂兵部尚书家的小姐,怎么能给商贾之徒做小呢,我不答应。”他把周云朗扶起来,说:“叶家和苏家的联姻的确出乎意料,事先我们也没有收到风声,看来他们瞒得挺紧,要不然就是一时的决定。不过商人天性狡诈,发生这样的状况不算太出奇。你不必苛责自己,更不必委屈你的妹妹。”

穆少游歉意地朝周云朗笑笑,道:“周兄也不要太执著此事了。所谓联姻,只是形式上的结盟,这种结盟很牢靠吗?我看未必。无论是那一路的势力,都有依附强者以求自保或壮大实力的天性,只要我们的实力足够强大,不怕他们不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倒时该叶家的大小姐该哭着喊着要给你做小了。”

周云朗又急了:“据说叶家的大小姐是个大爆牙,还有狐臭,我可不要她做小。”这回连潜都忍不住笑了。半晌他收回笑意,望着眼前的两个密友道:“少游说得很对,除了拉拢能够拉拢的所有力量之外,尤其是那些未曾被人注意,但是很有潜力的力量,此外,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壮大实力。南方的贵族豪门力量分散,彼此多有猜忌和过节,明妃一派押宝在他们身上简直是过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而北方的力量已经陆续向我们示好,总有一天要尽归我手。只要我们固守北方的基地,就不愁没有做大的一天。这次叶家和苏家的联姻,表明上来看南方大财阀的联合升级了,其实对我们来说倒是个机会,明妃不可能轻易驾驭这股力量,趁此机会,倒是我们可以想办法渗透进去。”

穆少游微微一笑道:“信远行这几年不断在购置新船扩大船队,他们采用的木材只有并州的山林才出产,而这些山林恰好是我家的私产。”周云朗也补充道:“恒昌坊每年的棉布出产都是大头,而景国最优质的棉花恰好产在建州。”潜听了,微微一笑,道:“建州的确是我们的根基所在,所以我也很想尽快回去,看看那边的灾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况且,那位妙人儿也批评我不关注民间的声音了,连那个男人婆澄言也领着一帮女流之辈搞出了一个紫金会在京城大力赈济灾民,倒是我这个建州的领主兼州侯显得太事不关己了。”

穆少游听言,满脸振奋道:“灾民有福了。公子此举也一定可以赢得民心!”潜却道:“正好我也问你一下,你对那个怪力乱神的何苦大师的东西素有心得,说说看,你觉得他的哪句话最有道理?”穆少游抓抓脑袋道:“我觉得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这回轮到周云朗忍不住嘿嘿两声笑了出来,潜英俊无比的脸上顿时闪过丝哭笑不得的神色,他忍不住咳嗽两声道:“我觉得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意如水,如果能够将水控制在鼓掌之间,不光是景国,就是这天下还有什么能难倒我呢?”

闻听此言,无论是穆少游还是周云朗都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潜似乎很享受这两位密友如坠雾中的表情,他满意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又拿起了那把扇子,问道:“这是个好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穆少游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吴问景给我的,他说最近一线牵找到了一批工艺大师的作品,觉得这把扇子最适合公子,就先辗转送到了我的手上。”

一提到吴问景,潜的脸上就闪过一丝厌恶的神色,他把扇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似乎想扔掉又舍不得,便问道:“这个吴问景,跟你很亲近?”穆少游腼腆地一笑,随后低声说道:“微臣很高兴能遇到他。”“那就好,恭喜你。”潜说完便伸出手指,把刚刚随风落到他的衣服上的一小片枯叶轻轻弹走了,随即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那,我就不用着急让他消失了。”

窗外,乌云堆积在海上,海风吹得渔港的小船左右摇晃,街市上的熙熙攘攘的人群纷纷往家里奔去,大家都知道,又一场冬日的风暴即将笼罩歌舞升平中的上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