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船王要嫁女（上）
三日之后，经历过一场短暂的风暴，上都城又笼罩在一片和煦的日光中。施骊起了个大早，推开窗户看见云淡风轻的天空，深深呼吸了一空清冽如水晶的空气，心情顿时十分舒畅。乖巧的珠儿早就把指挥一应下人按照施骊的吩咐穿上了宝蓝色的一线牵冬季制服，也挑了几件见客的衣服挂出来，供施骊选择。作为管事的翠儿和秦三已经在偏厅等候，吴问景也特意抽了半天出来应酬这对对一线牵今后的生意影响深远的贵客。
施骊赞许地看了珠儿一眼，又过问了一下有关的安排，她都回答得十分得体。施骊十分满意，对她说：“安排得很好，这笔生意如果谈成了，你就来协助我做婚礼的安排吧，有关日常职守的事情可以转交给小丫鬟们做了。”珠儿心中深深一振，她明白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如果抓住了，很快就能像翠儿那样成为管事，而不用再做那些服侍人的杂事，对她这样的卖身丫鬟来说简直是百年难得的机缘。但主公玉麒麟亲自交待的事情又怎么能懈怠呢，她想了想，说：“承蒙夫人抬爱，让珠儿参与这么重要的事务，珠儿愿意竭尽全力来报答夫人的赏识。只是服侍夫人也是珠儿难得的福分，不如还是让珠儿来负责吧，这样也能随时向夫人学习。”
施骊见她如此坚持，就点头应允了，心里暗想，没有哪个老板会嫌自己的员工干活儿太多的，遇上珠儿这样的劳模真是走运，看来今天的运气应该很不错。于是满面春风地选了件既隆重又不至于夺目的袍子，再照照镜子，发现脸色还是不够红润，又叫了封十五郎过来帮忙，一切收拾停当，这才往彩云追月去了。
天色高远，微风拂面，晌午刚过，两辆马车就从两个方向驶进了北市的月圆巷，就像约好了似的在一线牵圆圆的门洞处相遇了。没错，这就是寄园苦苦等候的贵客了。苏家和叶家都是景国数一数二的富豪，但做派和形式风格截然不同，从今天出门的阵仗就能窥其一二。苏家对排场的追求是施骊早就见识过的，这次出行是苏大小姐第一次与未婚夫见面，苏家自然也就排出了大场面。除了马车用的是八匹大马的超大豪华马车，用彩绘、羽毛装饰得无比华丽，还前有数十个家丁开道，后有大队衣饰华美的丫鬟仆妇，弄得月圆巷的店家还以为是公主又一次驾幸了。
而叶家这边只有一驾小马车，除了三四个婆子之外，就只有两个保镖模样的人骑马跟在后面。叶家少爷叶文宣，骑一匹看上去很普通的枣红色马跟在轿子旁边，不用说，轿子里坐的就是他的母亲叶夫人了。叶家虽然低调，但懂行之人不难看出来，这一家的出行并不寒酸，无论是拉车的马还是叶文宣那匹看上去东张西望的枣红马都是玉国的宝马，据说两匹就换到芳国的一座城池，而叶家的马车也好，婆子保镖的服侍也好，虽然不如苏家的夺目，却都是用的恒昌坊出产的丝绸制成，细节无比考究，看上去自然有一股豪富的气派在里面。
不幸的是苏家的主母是个见识浅薄的妇人，只会往水里扔金砖听响式的大张旗鼓地显富行为，对于叶家这种低调闷骚的显摆手段还欣赏不来，远远从马车的窗户里看到了叶家的派头，不禁冷笑一声：“小家小气，真不知老爷看重他家哪点。”倚帆听了，瘦削的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或者说当她刚听见父亲宣布她要在春节来临前嫁给叶文宣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
胖胖的苏夫人看了面如死灰的女儿一眼，气就不打一处来，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喝道：“小姐，你快点打起精神来，要是一会儿气势上输给了你未来的婆婆，我看你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转身她也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个叶家看上去哪里有景国第一工坊的派头，虽然他们拿来的彩礼单子还算过得去，不过眼下这个阵仗也未免太丢份儿了吧。”
她以一个母亲特有的“我家女儿谁也配不上”的心态来抵制这场联姻，进而严格审视着未来亲家的一举一动，并因自己的发现而对叶家不屑一顾，但作为苏家主母的身份也提醒她，必须无条件服从丈夫的决定，船王丈夫的眼光和谋略让她相信这无论是对于她们母女还是苏家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她除了配合，别无选途可走。这种矛盾心态的煎熬着她，并在她白胖如凝脂的脸上逼出了一行细汗。
苏夫人擦了汗，调整出一个礼貌中带着倨傲的微笑，整了整紫红色的华丽裙袍下了马车，寄园到了。几乎同时，对面的马车上，一个身着淡黄色裙袍的清瘦夫人也下了马车，两人热情地见过礼，几眼间就狠辣地把对方的衣饰穿戴看了个清楚，在心里狠狠嘲笑了一番对方身上自己认为不入流的地方，然后让身后的子女远远地打了招呼，便亲热地扶持着往圆型的门洞里走去。
门口一英俊和气的男子不卑不亢地向这一行人打了招呼，便领他们往里面走。此人正是吴问景，两个夫人在他的引领下穿过园子往里走。尽管心里鄙视对方的品位，但这两位夫人到底还是景国顶级富豪家的主母，也知道什么是好东西，看见这个园子的气派就知道这家传说中赫赫有名的婚庆行应该是是不简单的了。一路走来，无论是着装体面、表现得体的管事和伙计，还是园中修剪精细的树木和精巧的设计细节都让她们看在眼里，这才觉得老爷让一线牵操办婚礼的决定虽然突兀，却像老爷一贯的其他决定一样，都再正确不过了。
走了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处别致的湖心亭中，一个浅蓝色的窈窕身影已经在桥边恭候多时了。见过礼之后，她们便知道了这是一线牵的掌柜。对于骊姬的艳名，她们此前也略有耳闻，还当是个上天入地的人物，一看不过是个长相稍微清秀一些的小姑娘而已，看上去倒也可亲。叶夫人几眼就把施骊的穿戴都是花了心思的，既隆重得恰到好处，又没有抢来宾的风头。她对这种有眼色，会做事的后辈一向颇有好感，顿时放下了摆架子的打算，和颜悦色地冲施骊笑了一笑，便落座了。立刻就有丫环和小厮送上毛巾、香茶点心等物，这次自然是翠儿、珠儿和秦三一齐上阵。叶夫人打量了一下周边的环境，满意地点了点头，并冲苏家诸人挤出尽和善中不失雍容的一笑。
见叶夫人已经落座，而且表现得如此随和，苏夫人也放弃了给店家下马威的打算，免得让叶家觉得小家子气。无论是两位家长在这一团和气的气氛中开启了男婚女嫁的话题，几层铺垫之后就进入了婚礼操办的细节问题，毕竟两家老爷脑袋一拍就把婚期定在十五日之后，现在再不落实细节就怕来不及了，到时候丢了自家的脸面，当家主母的责任是推托不过的。施骊一开始还以为这两家是来考察店铺的，然后再做决定的，听下来才知道基本上两家已经把这场婚礼交给一线牵办了，这次来只是来落实一下有关的细节的。这真是大大出乎意料，她和吴问景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眼神，对两位夫人道：“这次两位夫人如此信任一线牵，把这场婚礼交给我们操办，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脸庞很长像个茄子的叶夫人说：“这次叶家娶媳妇，总计有近两百桌的客人，场面要好看，更要大气，那些乡气的东西千万不能出现。我们叶家是上都城里好几代的豪富世家了，不是那些普通的暴发户。”脸庞像个冬瓜的苏夫人自然听出了这话外之音，心中一阵暗爽，等的就是你这句，憋了半天装淑女的她忍不住闲闲地接了一句：“我们苏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婚礼也是不能省的，否则别人该笑话景国的船王太小气了。缺什么奇珍异宝尽管跟我说，苏家别的没有，景国内外，乃至海外诸国的奇珍倒是随便都能找到的。”
施骊自然早就看出这两位的路数不同，彼此间也有点不对付，和事先了解向广进行的朱老板了解的情况一致。不过她们把儿女婚礼办好的目的倒是一致的，只要场面上把她们敷衍过去了，接下来的就会好办了，她连忙示意吴问景打了几个哈哈，说是已经设计好了婚宴的菜单，把她们引入了湖边的雅室尝试菜式。倒是婚礼的主角，叶文宣和苏倚帆，看上去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让她的心里觉得有点忐忑。不过这两位富可敌国的少爷小姐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单薄模样，连样貌都是一式的清淡得很，她在心里也暗自偷笑，看来还真是不失一家人，不入一家门啊。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湖边的雅室走去。装修清雅的雅室里已经摆上了方一言亲自主理的一桌菜式，材料豪华又新鲜的，每一道菜看上去都像一幅画一样，还都有一个喜庆的名字。叶夫人也知道婚宴都是形式大于内容的，不过一线牵呈现的婚宴倒是可口得很啊，她和苏夫人本来只是给面子尝了一筷子，很快就忍不住又吃了第二筷，第三筷……几个人一直把整桌菜式都消灭了。
倚帆早知道一线牵的厨子是个神人，从一开始就沉默地埋头大吃，直看到两位拿架子的夫人都吃得一副饕餮模样，嘴角浮现出一个大大的冷笑，只有一旁的贴身丫环兰儿知道这是小姐闻听婚讯之后展露的第一个表情。两位夫人在酒足饭饱之后彼此的戒心也放下了几分，又就餐具等问题讨论了一阵。
接下来都是些应该新娘家操心的事儿了，叶夫人却没有走的意思，反而故作亲热地拉了倚帆的手说是也要跟去看看，随口叫了叶文宣先走。施骊心中暗暗苦笑，知道这是叶夫人不放心苏夫人的品位和眼光，担心她把女儿打扮得太珠光宝气让人一眼联想起信远行的暴发户出身，以至于丢了她叶家的脸面，才忙不迭地要去监视一番。与七情六欲都写在脸上的苏家母女相比，这个夫人明显是个城府极深又不好应付的主儿，还好一线牵早就准备了对策，而且说到底，她也是只是做这一单生意罢了，倒是倚帆，还要和这样的婆婆长期相处，她的苦难才刚刚开始呢。
叶文宣行了个礼，默默地退了出去，从头到尾，施骊都未曾见他说一句话，他在叶夫人面前唯唯诺诺的表情也说明他不过是个在强悍母亲的阴影下长大的怯懦的富家子罢了。摊上这样的丈夫，这位大小姐的运气可真是不怎么好啊。她不禁为了颇有几分真性情的苏小姐在心里叹了口气。